郝万清的言下之意,就是说你大明不要屋漏怪瓦稀,官府机构都给你留着,这帮人自己行使不了权限,那怎么能怪我们。当然了,大明地方官府无法履行职能,与海汉驻军所施加的军事压力之间有什么关联,郝万清是肯定不会承认的。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梅生川作为兵部侍郎当然也知道其中缘由,但如果在这种场合还主动提出来,无疑就是自取其辱了——谁让你大明的军队不顶事,地方驻军没办法保障官府的统治地位。所以对于郝万清推卸责任的说法,梅生川还不能出言揭穿对方,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这个栽。
而郝万清由此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信息——经营和通商都可以谈,那就意味着海汉在本地开修筑的港口、市镇、基建设施、矿场,都有极大的机会获得大明官方的正式许可。至于人口的流动,随着通商问题的解决,这也就顺理成章地迎刃而解了。
两人会谈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之后,便已经到了饭点上。海汉向来便有在饭桌上谈判的传统,此次也不例外,郝万清早早便吩咐人准备了一桌丰盛宴席,为秘密到访的大明高官接风。不过设宴的地点是有所讲究,并没有放在芝罘港的军官餐厅,而是在芝罘岛管委会小楼的天台上。
天台上搭了一个凉棚,从这里可以将芝罘港内的景象一览无余。港口码头正在装卸货物的商船、渔船,在船坞中进行维修的一艘风帆战船,以及海湾对面小山上那处原本属于本地卫所军但现在却插着海汉双色旗的哨所,都能用肉眼看得一清二楚。
“两年前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海边还有很多难民,只要答应给他们一口饭吃,他们就会不管不顾地爬上我们的船,然后随便我们把他们送去哪里都行。”郝万清一边为梅生川斟酒,一边毫无顾忌地谈论起了当初才到山东时的见闻:“如今福山县境内没有饥民,没有土匪,人人有饭吃,治安比两年前不知道好了多少倍。附近其他州府有活不下去的民众,也会跑来这边求个生计。不夸张地说,如今这地方一多半的人都是靠着我们在养活。”
梅生川很想反驳一下郝万清的说法,但他也知道跟海汉人讲大道理没用,人家根本就不吃这套。这些海汉人精于计算,什么都是用实际利益来作为考量,而且事实就是人家在这里的施政成效比地方官府更好。梅生川只能悻悻地说道:“再怎么说,这里也是大明领土,这里的人都是大明百姓,贵国有些做法,未免是有越俎代庖之嫌。”
郝万清道:“梅大人说的是没错,但百姓们不会这么想,他们只想好好地活着。大明给不了他们安全庇护、衣食饭碗,但海汉可以。如果梅大人觉得我说的话不实,稍后可以抽时间去走访一下本地民众,看看他们觉得是当明人好,还是当海汉人好。”
梅生川再怎么能忍,听到这话也不免有些心火上窜,冷哼了一声道:“这些无知草民鼠目寸光,只识得眼前蝇头小利,怎知道大明国民的身份何等重要!”
郝万清笑道:“百姓没有什么见识,当然是谁给饭吃就觉得谁好。但我们就不一样了,需要为自己的国家考虑更多的东西,争取更多的利益。梅大人事事为大明着想,我也十分佩服。不过谈判归谈判,吃饭归吃饭,好酒好菜当前,就不用说那些煞风景的话了。梅大人,我敬你一杯!”
郝万清试探了几句,见梅生川对人心所向这个话题比较敏感,便果断打住了话头,先拿酒菜堵住对方的嘴,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再说。而梅生川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郝万清打住不说,他也不好继续作,默默举起杯来与郝万清对饮了一盅。
郝万清当然不会真的就此闭口不提正事,吃了几口菜之后,又换了个新的话题:“梅大人请看,南边离我们最近的这处码头,停靠的两艘船就是向南方运送铜锭的专用货船。旁边那个码头停的几艘船都是从浙江来的,明天就要启程去往辽东,向那边运送补给品。还有那艘挂着黑帆的大船,那是福建来的商船,专门贩运南方货物到山东来,通过我们设在福山县的市场向外售。目前每月在这里进出港的商船,已经差不多有将近百艘。梅大人是在兵部任职,可能对此没有确切的认识,我简单形容一下好了,每个月芝罘港进出港货物的价值,大概都在三十万两银子以上,全年算下来大概有四五百万两银子的货物会从这里进出。”
梅生川听了前半截的确是有些云里雾里,不知道郝万清要表达什么,但听了后半截就隐隐有所悟了。这港口看着其实不算大,但想不到经营规模却着实不小。郝万清把这些情况告知自己,除了吹嘘海汉的经营能力之外,恐怕也是还有其他的目的。
果然郝万清话锋一转道:“梅大人可能会觉得奇怪,怎么会有这么多胆大包天的商人,敢跑来这里借我们修建的港口做海贸生意。其实道理很简单,因为这些商船背后,或多或少都有官方背景,船东甚至是整个船行,可能就是南方某个州府某位大人的产业。而我们也很乐于跟大明官员合作从事这类贸易,一方面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信誉上比较有保障,另一方面大明官员的确可以为我们提供诸多方便,这样大家一起赚钱也会更容易一点。”
郝万清这个话就说得相当露骨了,梅生川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对方这是在明示自己,如果有捞钱的打算,那么海汉就可以提供这样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