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闷在家里的余寂寞不甘寂寞地走动,走出门外听到庄上嚷嚷的,发生了什么事?他想去看个究竟。这一天他把自己的事儿都没有想清楚,鲍庄驴肉馆不开了,就是开,也不再要他做帮手,今后找什么事儿干呢?他感到茫然,兴许到庄上跑一趟能够摸到一些有利于自己务工的信息。穿过一条巷子,嚷嚷声越来越清楚了。有的男人讲,红荼也太不规矩了,男人不在家就偷人……有的女人嘀咕,徐三桂是个童子身,怎么就跟一个嫂子呢?……各种各样的议论都让余寂寞心里发慌,因为他与这事有很大的干系。出了巷子,他放慢脚步,支楞着耳朵,要听听所有的议论中有没有一丝关于他的绯闻,如果有,他就不想赶过去看,没有,他当然要去看别人的戏。这时,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慢慢地就会融入夜色,就像他的阴暗面融入更大的阴暗中,自然就看不见了。他很侥幸地绕过一堵矮墙,看见鲍庄场子上围了很多人,白髯飘飘的族长鲍向东站在一个竖立的石磙上,显得高大、尊严,他放大嗓门:族人们,处理徐三桂有三种意见,第一种是按族规,将他身绑磨子溺水;第二种是将他驱逐出庄;第三种是让他在庄上挨家挨户做劳役谢罪。按哪种意见处分,由他拈阄的结果决定。
顿时,只见梅斌将三个叠成花骨朵儿样的纸疙瘩递给鲍向东,围住的一拨人拥挤着观看,鲍向东手一挥,示意他们松开。众人便松开了一道口子,余寂寞的视线不再受遮拦,却大吃一惊,原来徐三桂和鲍红荼都五花大绑跪在地上。他们的头低垂着,显得很狼藉。鲍红荼显然是哭过,脸颊上还挂着泪星。余寂寞暗自庆幸,真险,要是捉奸捉双捉住了我,今日丢人现眼的一定是余某,因为族规家法不饶人啦!
众人都盯着看鲍向东手里的纸疙瘩,他窝在手心里摇动片刻,便捧在手里送到徐三桂面前,你只拈一个,拈到什么就是什么。徐三桂两只手腕束在一起贴着肚腹又缚了一根绳子,手腕不能大幅度活动,但是手指可以活动。鲍向东把纸疙瘩凑近他的右手指,他的眼神忧郁地看着地面,没有拈。拈——鲍向东断喝一声,像狮吼一般令他心灵震颤。他看一看鲍向东有些畏葸,这倒不是畏葸这个铜褐色肌肤的老头,而是畏葸一种约定俗成的族规。要是族长对某某人有指令,某某人不服从,或拒不服从,便会遭到一顿毒打。只见两个打手正不约而同地举起手中的木棒。霎时,徐三桂用左手的食指和拇指拈起了一个纸疙瘩。鲍向东朝两个打手一摆手,他们又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木棒。那个纸疙瘩不知怎么没拈稳又掉到地上,徐三桂悚惧地将它拾起来,放在鲍向东伸过来而张开的一只皱巴巴的手掌心。鲍向东脸上浮现出成功行使族权的得意笑容,望着他说:看你的运气好是不好?
此刻,许多人都注视着鲍向东手里的那个纸疙瘩,看他怎样打开,用怎样的口气宣布结果。很少有人不为徐三桂捏着一把汗,不希望他得到第一种结果,他毕竟独身一人,与红荼媾合之前还是个童子身,要是一差二错,实在有点冤枉。红荼跪在地上直掉眼泪,她在暗中祈求上苍,希望第一种结果不至于降临到他的头上。而唯有梅斌企图借族长的手置他于死地,要他用生命付出给自己戴绿帽子的代价。梅斌的眼睛抬起的一刹那,他没的看鲍向东手里的纸疙瘩,却看见从远山飞来的一只鸟,指望是乌鸦,给徐三桂带来死神的不吉祥的乌鸦。可当那只鸟越飞越近时,他有点失望,因为不是乌鸦,而是花翅膀喜鹊。更让他感到失望而懊丧的是那只喜鹊才“喳”的叫一声,族长也宣布了结果——徐三桂拈的阄是第三种。有人的竟然拍起了巴掌,族长瞪了一眼,掌声才熄。红荼脸上浮出了一丝笑意,徐三桂却突然将头砸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哭得很伤心。鲍向东示意挤在众人前列的余寂寞扶起他,余寂寞有点犹豫,因为红荼瞪了他一眼,对于红荼来说,他是一个逍遥艳事之外的侥幸者。但他不敢违背族长的意图,还是缓步地走过去,猫腰拉起徐三桂,徐三桂埋着头越发哭得厉害。族长走过来问道:你犯了族规,本该撞上处死的律条,却又逢凶化吉了——拈的阄是第三种,你本该欢喜的,怎么就哭呢?徐三桂将缚住的双手拱起来摁到脸上擦了一线泪珠,说我能够活下来,是托族长和族人的洪福,大家都能原谅我,我有了痛改前非的机会,只有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才能宣泄我心中郁积的不安哦!鲍向东听了,非常高兴,便叫其中一个打手解除绑捆他的绳索。
红荼还跪在地上,众人都把目光注视着她,等待族长宣布处理结果。鲍向东望着梅斌,说你的妻子该怎么办,这权力交给你。未料梅斌板着脸,转过身去,答非所问地讲:徐三桂要重新拈阄,我不同意对他的处理。
这是天意!就这么定了。鲍向东坚定地说,然后从石磙上跳下来,让站在一边的打手给她松绑。这会儿,梅斌走过来将手里的一个纸疙瘩扔在地上,然后跺两脚走了。徐三桂将它拾起来,打开看,是梅斌写给红荼的一封休书,他迅速交给鲍向东看了,鲍向东吩咐两个打手:你们去把梅斌追回来,我要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