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这么猜想着,仍是狐疑不解。看到行乞的小青年跟着刘三桂快走过马路了,刘三桂还真是啰唆,又回过头去和他说话,像是作什么交待,神秘兮兮的样子。司机更烦了,再一次按响喇叭。
很快刘三桂就知趣地来了,钻进运煤车的副驾驶座,心神未定地坐着,还把头伸出车窗外,手指跟来的小青年说,司长,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老家,也是我房下的一个侄子,他到上海来找工作,没找着,钱花光了,又没有回家的路费,就沦为乞丐。既然是侄子,我当叔子的当然不能坐视不管,我问了他,他也不想回去,希望我在上海郊区给他找一份工作混着,可是我也没有能力,司长能不能帮个忙?
快上车,别啰唆了。司机依然不耐烦,但一张粗糙的方脸上却堆着很无赖的笑意。他握着方向盘缓缓地说,我能帮他什么忙?你就跟砖瓦厂的老板说一下,要他在砖瓦厂做事不就得了?
刘三桂“嗯”一声,却知道这行不通,因为砖瓦厂的工人饱和了。这会儿就转开话题,对司机说,我这处副驾驶座坐不下,就让我侄子爬到车顶上的坐吧!司机说,也只能这样。
刘宝生挺取巧,见司机许可了,便一个踏脚踩中车子围档的凸起部位,双手一扒,就猱猴样地爬到车子顶端的平板上坐着。他脑袋朝前,看到砖瓦厂的几杆烟囱口子吐着灰黑的烟子,正一帐帐地袅进瓦蓝的天空。他认为天空高远,无论这烟子多么脏污,都污染不了它。还联想到自己的处境,父亲要他在外人面前不叫爸爸,只喊叔叔,这无疑是父亲要与自己拉开距离,自己无论么样,纵然像烟子一样的脏污都影响不了他。再回头看车斗里堆着的黑煤炭像一个小山包,他感觉小山包和自己很近,却又非常遥远。
运煤车正经过这条宽敞的马路,以一般的时速驶进砖瓦厂那个堆放着煤炭的黑不溜秋的场地,然后缓缓停下。刘三桂刚从副驾驶座里出来,正欲抬头看运煤车顶板上的刘宝生,未料眨眼工夫,刘宝生已“呼”的一下从上面跳下来,只作了一个小小的趔趄,便站直身子看着父亲。父亲没有看他,却在仰首看运煤车顶板到地面的距离约有几米高,凭感觉大概两米多高吧!他惊诧的神情中夹杂着担忧,禁不住责问,宝生这么高你也跳?跌伤了哪儿可不好哦!以后可不能冒险。他们说着绕到场子的边缘。
司机见他们离开了,开始倒车,从反光镜里看准堆放煤炭的场子,快捷地悬起车斗,把那堆成小山包样的煤炭哗啦啦倒下去。随着,在窑场做工的一帮工人荷着空担过来把煤炭装进土箕一担担地挑到窑场附近,作为烧窑的备用燃料。
此刻,刘三桂新婚不久的妻子吴艾赶过来挑煤炭,还没有走近煤炭堆,就发现刘三桂和一个有些眼熟的小青年说话,便晃荡着空一担土箕悄然走近,听他们谈些在她听来颇感怪异的话题,小青年说什么要老刘给他找工作,老刘有些犯难,小青年还表露出不依不饶的犟劲。
站在一边静听暗察的吴艾终于想起来了,小青年就是前些日子刘三桂给他1元钱的小瘪三。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吼道,三桂,你跟一个小瘪三打得那么火热干嘛?他跟你什么关系?刘三桂由于面对面与儿子谈话,侧身对着吴艾,所以没有发现她来了。突然听到吴艾的吼声,他有些慌了神,有很快镇定地解释,你不要嚷,这孩子是我老家的一个侄子,他来上海想找工作,我正好碰见,当然想帮帮他。
刘宝生盯看了一眼这苹果脸的女人,她那两颗豌豆似的眼珠骨碌地转动着,挺精明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刘宝生一见到她,就暗生一股恨意,并且断定死了,这个女人一定和父亲关系不寻常,也许就是她缠着父亲,父亲才狠下心来,抛妻弃子,这么多年一直不回老家。前几天晚上,他到砖瓦厂附近那个村子暗中窥探到和父亲一起进屋的那个女人可能就是她。不是可能,一定是她。这会儿,刘宝生看到面前的女人咄咄逼人的架势,便“哼”了一声,对刘三桂说,叔,你们不欢迎我,我走算了。他本想直接喊刘三桂爸爸的,但刘三桂事先有嘱咐,他觉得这么快就违背,有些不妥。
刘三桂连忙拍一下刘宝生的肩膀对吴艾说,你听清楚没有?他是我的侄子。吴艾朝刘宝生瞅了一眼,没有说话,但态度有些转变,眼神里一丝埋怨的光泽慢慢地柔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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