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下厨弄夜宵的漆三姑听到哭声从厨房里出来,问道,胡蛋蛋,你哭么事?
我要吃鸟蛋。脸上挂着眼泪的胡蛋蛋奔向漆三姑:妈,我要吃鸟蛋。
这么晚了,到哪里去弄鸟蛋吃?漆三姑刚说完话,胡铁匠气怒地讲,蛋蛋想去抓屋外那个墙窟窿里的麻雀,我不让,他就哭。说起那麻雀做窝的墙窟窿,漆三姑当然知道,她掏出一只花手巾边给儿子擦眼泪边说,我就搬一架梯子架在屋外墙边,把手伸进墙窟窿里抓一抓,抓到麻雀就是麻雀,抓到麻雀蛋就是麻雀蛋。再说,拆了那个麻雀窝也好,免得每天清早,人还没有睡醒,就被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吵醒了。
胡铁匠听妻子这么说,就动心了,当即来到房旮旯把那架一丈多长的木梯搬到屋门外,架在那堵有麻雀在墙窟窿里做窝的墙上。木梯刚刚落靠墙面,墙窟窿里就扑剌剌的一响,一团黑影在墙面上一闪就消失了。
他们都看见了,很明显是受惊的麻雀从墙窟窿里飞走了,但这并不代表墙窟窿里没有东西。站在墙根下的胡蛋蛋激动地抬起头,他虽然年纪小,但是对翻找鸟窝却很有经验。他望着正往梯上爬的胡铁匠说,爸爸,就算鸟婆飞走了,说不定鸟窝里还有鸟儿或者鸟蛋,让我去摸摸。
已爬上梯子的胡铁匠说,小崽子,你多什么嘴?爸爸还要你教?
胡蛋蛋默不作声了,他看见站在梯上,一手抓着靠墙的梯关,一手伸进墙窟窿的父亲,忽然摸出一只雏鸟来,放在前襟下边的衣袋里,接着又摸出一只,又装进衣袋。那小麻雀还在啾啾地叫。
跟随而来的漆三姑打着手电筒看见胡铁匠把手又伸进墙窟窿摸出一只小麻雀,张开尚未长硬的黄色胶质尖喙,就像一只小漏斗,等候着什么东西往里面倾倒。它的脖颈还一颤一颤的,分明是由于期待喂食而激动。眼前这个大男人不是它的妈妈,它的妈妈为了保命早已逃离。小麻雀并未感觉到危险,依然像见到喂食的妈妈一样不晓事地叫着。这叫声在胡铁匠听来,仿佛在求情:别抓我,别伤害我……胡铁匠忽然起了恻隐之心,把手里的小麻雀再塞回墙窟窿。
面对这种情状,漆三姑不解地问,你怎么把抓出来的小麻雀又放回窝里?
三姑,抓了两只小麻雀,抓那么多干嘛?墙窟窿里至少还有两只,我不抓了,伤害那么多小生命不好。胡铁匠说过这话,便一步一步地扶着木梯下来,漆三姑没有再说什么,胡蛋蛋仍大睁着眼睛不解地望着父亲。
父亲把两只小麻雀从襟前口袋里先后拿出来给了胡蛋蛋。漆三姑用手电筒光柱仔细照看,它们身上的羽毛还没有长丰满,那生出毳毛的白色筒杆宛如才出土的笋衣,脆弱得不禁一拔。两只小麻雀哪知落入魔掌?依然张开不肯合拢的嘴,期待喂食,胡蛋蛋哪里给它们喂食,当天晚上就从屋前的田垄里抠出两砣稀泥巴,分别在这两只小麻雀身上一糊,也不管它们死没有死过心,就把它们当作两个小泥团,拿到火塘边,在灼热的火塘里扒一个大坑,像烧红薯一样将它们“眠”进去,再盖上火灰。一会儿,整个屋子弥漫着一股肉香味,胡蛋蛋赶紧把两个小泥团扒出来,要不,烧煳了,就不好吃了。
还有类似的幻影一幕幕真实地闪过,道士怅然若失,忽然走出大门,将刚才胡铁匠递给他的那盒香烟又退还给胡铁匠,然后把幻影呈现的内容,特别是把胡铁匠替儿子翻找鸟窝等相关内容一一复述。胡铁匠仿佛接受审讯的嫌犯,都供认不讳。讲到这里,道士还强调,要不是你还有一点慈悲心,荫庇了你儿子,否则你儿子那回恐怕就被烧死在烙铁城。
我的慈悲心表现在哪里?
譬如,在抓墙窟窿里的小麻雀时,你见抓了两只,却把抓出来的第三只小麻雀又放回窝巢,这就是慈悲心的表现!
胡铁匠非常关心儿子那双烧得糜烂的腿,问道士能不能够治愈。道士摇头,说这是翻找鸟窝所造杀业患的孽障病,几乎没有办法治。要想控制病情发展,唯一的办法就是停止宰杀,边忏悔边放生。
作为胡蛋蛋,他由于年纪小,根本不知道忏悔。放生嘛!两个大人也不引起重视,就这样胡蛋蛋糜烂的双腿由于没法治,也就没有治,自然就越发糜烂,以至后来,尤其是炎热的夏天,那溃烂处还生出了蛆虫,一股恶臭飘散出来,令人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