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罢张嬷嬷和陆老夫人的话,老国公爷于先前陆老夫人刚晕倒时便已自经张嬷嬷之口知道了缘由还罢了,陆中冕却是乍然听说,不由皱起了眉头,道:“也就是说,赵彦杰离京前都已与母亲和显兄弟约定好了,只待他回京,不管中没中秀才或是举人,两家都要定亲的,但赵彦杰回京后自觉今非昔比了,便背信弃义,竟瞒着母亲与二弟定下了亲事?也就难怪母亲生气了,这事儿的确是他做得太不光彩,只母亲虽生气,也别气坏了身子才是。”
顿了顿,看了看陆老夫人的脸色,又道:“不过此事虽是他做得不光彩,但如今木已成舟,二弟与他连信物都交换了,母亲要不就别与他一般见识了?不然他一光脚的,到头来竹篮打水两头空,索性把事情嚷嚷开来,癞蛤蟆虽不咬人,却也能恶心人,不但萱丫头与五丫头名声受损,只怕还会连累到家里并族里其他女孩儿,我们犯不着与他一般见识,只看放榜之后,他若是考得名次靠前也就罢了,自有翰林院等着他入,若是名次靠后甚至没中,便让远哥儿出面,与他寻一处安静的所在,说是方便他心无旁骛的读书做学问,让他搬出去,只待五丫头出孝后打发她出了门子,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后他们是好是歹,自不与咱们相干,姓赵的想借我们家的势,也是休想!”
“至于五丫头,做出这样没规没矩的事来,也不能轻饶了她,大觉寺也就罢了,就送她去家庙为长辈们祈福罢,等到明年她出孝前接回来即可,嫁妆也按三千两置办足够了,二皇子陆侧妃的例现成在那里,陆侧妃既是嫡出还是嫁出去做皇子侧妃的,五丫头做妹妹的,总不好越过她的次序去不是?当然,也不能委屈了萱丫头,所幸萱丫头与姓赵的并没有正式放定,知道此事的人只有限的几个,对萱丫头倒还不至于造成什么影响,我回去后便让徐氏多留意,凭萱丫头的品貌,难道还怕寻不下一门更好的亲事不成,我们当长辈的,总不会亏待了她就是了,不知母亲意下如何?”
陆中冕提出的解决方案,已算得上现下最好的方案,老国公爷听了不由暗自点头,长子知道为大局考虑,又不忘骨肉之情,将来自己百年后,也不必担心家族交到他手里不能继续昌盛,亦不必担心二儿子一家会无以继日了,而且因事涉二儿子一家,这话若是让自己来说,老妻只怕会以为自己是在有意袒护二儿子一家,可让大儿子来说就不一样了,至少老妻从情感上更容易接受一些。
遂点头道:“你考虑得极周全,就按你说的办罢。”
陆中冕恭声应了,也是暗自舒了一口气,自己先提出的这个解决方案,既不算轻也不算重,既能让母亲满意,又能让父亲不至于觉得罚得太重对二房心生怜惜,更重要的是,不至于让双亲因此而心生嫌隙,且也没有一竿子就将赵彦杰打死,如此将来他若真飞黄腾达了,即便不会记自家的情,也不至于记自家的仇,须知万事留一线,日后好想见,万一将来自家就撞在姓赵的手里了呢?未雨绸缪总比事到临头再去抓瞎来得强。
不想他父子两个都觉得满意,陆老夫人却不肯答应,冷笑道:“照你们说来,他们两个其实什么实质性的惩罚都没受到,一个忘恩负义,一个没脸没皮,结果我们做长辈的倒反过来要为他们遮掩,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不同意,一定要将姓赵的赶出去,以后定国公府再没有这么一门亲戚,也一定要将陆明欣送到大觉寺去,大不了家里养她一辈子便是,又不是出不起这几两银子!”
一边说,握着陆明萱的手一边安抚性的摩挲着,心里暗道,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她的孙女儿白受了这个委屈去!
老国公爷与陆中冕都没料到陆老夫人的气性会这么大,再怎么说那也是她的娘家侄孙,自来都看重有加的,不至于恨成这样罢?老国公爷因说道:“方才一应利害关系冕儿都说了,我知道你生气,但事情不发生也发生了,我们只能胳膊折在袖里,我也知道你心疼萱丫头,至多我答应你,一定与萱丫头寻一门比姓赵的好十倍的亲事,这总成了罢?”
陆老夫人闻言,气得直捶床:“什么胳膊折在袖里,他们做了错事,我们做长辈的倒要反过来替他们遮掩,以后家里的人都有样学样,阖府上下岂非都要乱了套?我再说一遍,我不同意,绝不同意!”
老国公爷见状,也生起气来:“那可是你的娘家亲戚,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不与他一般见识的,你既不领这个情,也便罢了,你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不管了!”说完拂袖便要离去。
陆明萱看到这里,知道自己再不说话是不行了,虽然长辈们说话,原便没有她插嘴的余地,因反手轻轻拍了拍陆老夫人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后,才起身行至老国公爷面前,屈膝福了一福,道:“明萱有几句话想单独与老夫人说,不知老国公爷与国公爷能否去外面稍坐片刻,待明萱与老夫人说完之后,再请老国公爷与国公爷进来?”
老国公爷与陆中冕不明白陆老夫人气性何以会这般大,她却是明白的,陆老夫人一是觉得对不起她,必要为她狠狠出一口恶气心里方好过一些,二是被赵彦杰伤害了感情,觉得赵彦杰欺骗利用了她,三则正如老国公爷所说,赵彦杰是她的娘家人,她素日都看重抬举有加的,谁知道如今恰是赵彦杰打了她的脸,让她在丈夫和儿子面前失了颜面,叫她情何以堪?
老国公爷正值气头上,但真让他就此离开又放心不下陆老夫人的身体,如今陆明萱递了梯子上来,他便就坡下驴,不悦的应了一声:“嗯。”大步走了出去。
陆中冕见状,忙也跟了出去。
陆明萱见屋里只得陆老夫人与张嬷嬷了,方坐回陆老夫人床前,拉了老人家的手柔声道:“实不相瞒祖母,其实赵表哥与五姑娘的事,我元宵节之时便知道了……”
她这声‘祖母’叫得极为自然,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陆老夫人却察觉到了,不待她把话说完,已转怒为喜道:“你叫我什么,我还以为这辈子都听不到你叫我一声‘祖母’了,好孩子,你再叫我一声……”一语未了,已是红了眼圈,对赵彦杰与陆明欣的怒气也因此一下子去了好几分。
陆明萱闻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情急之下叫了陆老夫人什么,不由也红了眼圈,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祖母待她都是没的说,现如今也是为了她,才会对赵彦杰和陆明欣不依不饶的,她心里其实早想叫她老人家一声‘祖母’了……可心里想的是一回事,真要付诸于行动,她发现自己还是有些做不到,只得避开了陆老夫人的话,继续道:“其实元宵节时,我便已知道赵表哥与五姑娘的事了,只当时想着赵表哥二月里要下场,怕影响了他,所以才一直装作不知道此事,等到他考完以后,我爹爹便叫了他上门……”
如此这般将当日试赵彦杰的经过说了一遍,又把自己稍后与他的对话删删减减说了,末了道:“此事的确是赵表哥做得不对,但他并不是真想这么做,而是有苦衷的,您看在他也不容易,看在他是姨祖母仅剩唯一血脉的份儿上,要不就别与他计较了?说来国公爷对他和五姑娘的惩罚表面看似不重,但认真一想,其实也不轻了,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他们这一回罢?”
听罢她的话,陆老夫人沉默了片刻,才冷声道:“什么苦衷不苦衷,难道他不拿回自家那点产业便会饿死,难道他娶了你我们家就会真的不管他不成?别说你是我的亲孙女儿,便是不是,凭我素日待你的疼爱,将来只要你们小两口儿用心经营,与娶陆明欣又有什么差别?说到底,他还是瞧不起你旁支的身份,丢了西瓜捡了芝麻还沾沾自喜,真是瞎了他的狗眼!”话虽如此,神色到底缓和了几分。
当日陆二夫人“突然病故”的内情国公府上下只有限的几个人知道,亦连陆大奶奶等人都不知道,赵彦杰一个客居的亲戚自然就更不可能知道了,说真的他会选陆明欣也是人之常情,不过陆明萱聪明的没有把这话说出来,不然陆老夫人才消了几分的气只怕又要涨回去了,因说道:“我知道您是因为心疼我,才会这般生气的,可我自己都不生气了,您还有什么好生气的呢?没的白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也让老国公爷不高兴,让国公爷难做,要不,此事就到此为止罢?”
陆老夫人闻言,不由暗自叹息,这么好的孩子,赵彦杰却不要她偏要去就陆明欣一个没规没矩的,真是不但眼睛瞎了连脑子也糊涂了,不过换一个方面想,这么蠢这么容易便背信弃义的人,不要也罢,不然待萱丫头嫁给他以后,再发现他品行有亏,才真是后悔也迟了!
这般一想,陆老夫人的面色又缓和了几分,道:“你真的不生气了?可我总觉得对不起你,不与你出这一口气我心里堵得慌。”
陆明萱知道今日自己若不彻底将陆老夫人劝通,她心里便会一直存一个疙瘩,这对她的身体无疑很不好,索性又道:“不瞒您老人家,我一开始知道时还是挺生气的,但我发现,除了生气以外,我并没有其他诸如委屈心痛的感觉,亦连生气也只生了几日,便觉得没什么可气的了,我就想着,难道是因为我对赵表哥感情还不够深的缘故?不像我姐姐,只听说颜姐夫家里住了两位表妹进去,都要伤心好几日,那才是真是把颜姐夫放在了心上的,所以,您真的不必觉得对不起我,也不必担心我受了多大的委屈,此事只能说明赵表哥不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我和他有缘无分罢了。”
“真的?”陆老夫人将信将疑,不过想起陆明萱至今也才不到十三岁,情窦未开也是人之常情,先前指不定只是因为自己觉得赵彦杰好,她才会跟着觉得他好呢?如今早些发现赵彦杰的真面目,早些与其划开了界限也挺好,她这么好的孙女儿,总要找个一心一意对她好,真正知道珍惜她的人!
陆明萱笑道:“真的,比珍珠还真,您老人家就放宽心罢。”
陆老夫人这才露出了自知道赵彦杰背信弃义之后的第一个笑容,点头道:“你放心,下次我一定好生与你把关,再不会让这样的事情重演,再不会让你受同样的委屈。”命张嬷嬷去请老国公爷和陆中冕进来。
老国公爷与陆中冕进来后,见陆老夫人脸色已好看了许多,张口就是:“看在萱丫头的份儿上,我不与他们一般见识,就按冕儿之前说的办罢。”
父子两个不由都有些好奇,方才还气得什么似的,怎么这么快便好了,也不知萱丫头到底说了什么?好奇之余,对陆明萱也是刮目相看,小小年纪便这般宽厚大度,也知道为大局考虑……尤其是老国公爷,本来他自知道了陆明萱的真实身份后便一直有些矛盾,既怜惜她见不得光,又多少有几分厌恶她,至今日方算是在她的身份曝光以后,第一次正眼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