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和夫人快去瞧瞧贤哥儿罢,哥儿怕是不好了……”
来报信的婆子话未说完,陆大夫人已是脚下一个踉跄,直挺挺便往地上栽去,还是朱妈妈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她方勉强稳住了身形,立时便厉声喝道:“你这狗奴才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叫‘哥儿怕是不好了’,方才从我这里回去之前都还好好儿的,怎么就会忽然不好了?大夫呢,大夫怎么说的?”
那婆子浑身抖得筛糠一般:“奴婢不敢胡说八道,是大夫说的哥儿怕是不好了,大奶奶唬得当场晕了过去,屋里这会儿正乱作一团呢,是倪妈妈打发奴婢过来请老夫人和夫人即刻过去的,奴婢真的不敢胡说八道,求夫人息怒……”
“哪里来的庸医就知道胡说八道,我孙子明明好好儿的,那庸医竟敢说他不好了,看我待会儿不把他打成个烂羊头!”陆大夫人双目赤红,咬牙切齿,一副要生吃人的样子。
目光不经意瞥见地上李姨娘脸上竟满是快意,想起就是眼前这个贱婢害得她孙子成了现下这般模样的,满腔的愤恨与恐慌似是终于找到了突破口,陆大夫人猛地几步上前,揪住李姨娘便发了疯的厮打起来:“你这个烂了心肝儿的贱人,头上生疮脚下流脓的下作娼妇,我贤哥儿今日若是逢凶化吉便罢了,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不但你,连陆明丽那个小贱人我也要她一块儿陪葬,我定要将你们这对贱人母女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让你们永世不得超生!”
“好了!”陆老夫人忽然一声暴喝:“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就算打死了她也于事无补了,还是先瞧瞧贤哥儿去是正经,廷哥儿媳妇才多大年纪,能经过见过几件事,一时间唬昏了头也是有的,这时候我们做长辈的不去坐镇,什么时候再去?要与李氏算账什么时候不能算,难道她还能跑了不成?”
缓了一口气,吩咐一旁的朱妈妈:“你立刻拿了你们国公爷的名帖,打发得力的人去太医院将所有善儿科的太医都请来!你真是气昏头了,没听见这婆子口口声声都叫的是‘大夫’而不是‘太医’吗,可见廷哥儿媳妇为怕事情传扬开来,请的不是太医,那他说贤哥儿不好了便做不得数,他若医术比太医院的太医们都还高明了,怎么至今没进太医院?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随我瞧贤哥儿去?”
后面一番话,显然是对陆大夫人说的。
陆大夫人闻言,想起先前自己为怕事情闹大,的确嘱咐过大儿媳别请太医,只偷偷请个可靠的大夫来即可,就像老夫人说的,若那大夫医术比太医们都高明了,又岂会至今没进太医院?如此说来,贤哥儿的情况没准儿没那么严重,指不定他还有救呢!
这般一想,陆大夫人心里总算好受了一丁点儿,厉声扔下一句:“把这个贱人给我看好了,别让她死了,我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便亲自搀扶着陆老夫人往外走去。
陆老夫人临行前悲悯的看了李姨娘一眼,本来她方才还想着,虽然她其行当诛,但其情可悯,且到底大儿媳与贤哥儿都没事,就让她陪伴青灯古佛一辈子算了,谁知道如今贤哥儿虽没中毒,情况竟比中毒好不到哪里去,贤哥儿到底是定国公府第四代的嫡长孙,不出意外将来国公府的继承人,那么不管贤哥儿此番能不能化险为夷,李氏都不能再留了!
婆媳两个被簇拥着很快抵达了陆文廷和陆大奶奶的院子,还没进屋,就听得里面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喊声:“老天爷,你要报应就通通报应到我身上,你要索命,就索我的命去,不要索我贤哥儿的命去啊……”
饶陆老夫人心智坚定,都被这凄厉的哭喊声吓得一个趔趄,只当贤哥儿已经去了,浑身立时如坠冰窟,就更不必说陆大夫人了,凄厉的喊了一声:“贤哥儿别怕,祖母来了,有祖母保护你,哪路牛鬼蛇神也休想索了你的命去!”便跌跌撞撞冲进了屋里。
陆老夫人见状,忙扶着张嬷嬷也颤巍巍的跟了进去。
就见贤哥儿小小的身子正仰躺在靠窗的榻上,虽不再口吐白沫了,浑身却仍抽搐个不住,呼吸也是一声比一声急促,虽还活着,却出的气多进的气少,离死也不远了。
一个五十来岁,头发胡子都已花白了的干瘦老头儿正满头大汗的在给他施针,只可惜效果看起来并不好,也就难怪陆大奶奶会哭得瘫软在地上,一下一下的以头抢地,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了。
陆大夫人一进屋便冲到榻前,将贤哥儿抱进了自己怀里,急声说道:“贤哥儿别怕,祖母来了,有祖母保护你,谁也别想害了你去,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急得那大夫忙道:“这位夫人,病人现在不能随意搬动,只能平躺着,还请夫人将孩子放回榻上去,容老朽继续施针……”
话没说完,陆大夫人已厉声道:“你这庸医知道什么,你若真那么厉害,我孙子这会儿就该好起来,而不是越来越严重,我告诉你,今日我孙子若是无事便罢,若是有事,我即刻打发人拆了你的医馆,还要以‘草菅人命’之罪,将你送去衙门问罪!”
把那大夫气了个半死,若是寻常病人的家属敢这么说他,他立刻拂袖而去,国公夫人的混账话儿他却不敢计较,便只是淡声道:“既然夫人信不过老朽的医术,那老朽便先告辞了,夫人只管另请高明!”
陆大夫人如何肯让他走:“把我孙子的病越治越严重,眼见治不好了,便想一走了之,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告诉你,今日我孙子若不能醒来,你也不必踏出定国公府的大门了!”
陆老夫人太阳穴如被重捶,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稳住心神,低声喝斥陆大夫人道:“且不管这位大夫医术怎么样,至少也比你我这样的门外汉强得多,他既说孩子现下只能平躺,你便将孩子放回去便是,医者父母心,你以为就你心疼自己的孙子,这位大夫就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病人在自己面前有个什么好歹不成?”
若是平日,陆大夫人自然不敢公然违抗陆老夫人的命令,但现下她已因贤哥儿生死命悬一线之事陷入半魔怔的状态了,哪里还顾得上去管当众顶撞婆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想也不想便冷笑道:“自己的孙子自己心疼,若是现下出事的换成这个庸医自己的孙子,您看他还能不能这般气定神闲,我不管,今日我孙子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这个庸医就等着给他陪葬罢!”
这话实在过分,饶那大夫顾忌着她国公夫人的身份,也禁不住动了怒,冷笑道:“国公夫人好大的口气,老朽治不好令孙便要为令孙陪葬,莫不是国公夫人以为有皇后娘娘擎天护着,便可以任你只手遮天,为所欲为,草菅人命?国公夫人眼里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
陆大夫人毫不示弱:“我能不能只手遮天,为所欲为,你大可一试……”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看你真是急糊涂了!”陆老夫人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只恨不能一巴掌将陆大夫人扇晕过去,也免得她再胡搅蛮缠,延误了贤哥儿的病情。
正没个开交处,陆文廷领着四五个太医满头大汗冲了进来,连招呼都顾不得与陆老夫人和陆大夫人打一个,先便急声道:“太医,快瞧瞧我儿子,快!”
太医们显然在路上就已知道大略的情况了,其中一个当是打头的,立刻便上前给贤哥儿诊起脉来,随即又翻看了一下他的眼皮,才满脸沉重的道:“小公子是受了巨大惊吓乱了心脉所致,情况很不好,下官且先开一剂灯心薄荷金银汤,熬了来伴着压惊的丸药与小公子吃下,同时再辅以针灸,看今夜能否醒过来,若能便有希望了,若是不能……”
后面的话虽没说出来,未竟之意却不言而喻。
另一个太医其时也已给贤哥儿诊过脉了,接道:“陆夫人,小公子是风搐,必须平躺着方好。”一边说,一边看了下方才那大夫施针的几个穴位,点头道:“幸得这几针还灸得及时,如此方能有三分希望,否则,便是下官们再如何倾尽毕生所学,也是一分希望都没有了。”
陆大夫人这才悻悻的将贤哥儿放回了榻上去,方才那大夫则有些得意的仰起了头,不过却是没有再说离开的话,太医院的国手们会诊呢,素日他哪里有这样亲眼观摩的机会,可不能白白错过了。
当下几位太医都给贤哥儿把了一回脉,待灯心薄荷金银汤来了后,打头那位太医取出一枚丸药,在汤里化开以后,便亲自撬开贤哥儿的嘴给尽数灌了下去,所幸药吃下去后不久,贤哥儿的抽搐之症便好了些。
陆老夫人婆媳三代方暂时松了一口气,由张嬷嬷朱妈妈等人扶着坐到了婆子们才架好的屏风后面去。
这么大的动静,免不得惊动了老国公爷和陆中冕,很快父子两个也赶了过来,贤哥儿毕竟不比寻常孙子,而是国公府的承重孙,他若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后果不堪设想!
所有人都焦急的等着,一直等到天都黑透了,太医们才结束了针灸,向坐在一旁的老国公爷和陆中冕抱拳道:“小公子若今夜能够醒来,便无大碍了,只需再好生将养一段时间即可,可若今夜不能醒来,那便有些个凶险了,便是以后能醒来,只怕……心智也要永远都似现下这般,只得两三岁孩童的水平了……”
也就是说,贤哥儿今夜若能醒来便罢,若是今夜不能醒来,以后便是醒了,也是傻子一个了!
老国公爷与陆中冕父子饱经风霜的人,听到这话都禁不住遽然变色,就更不必说陆文廷和陆老夫人等人了。
半晌,还是老国公爷最先稳住心神,沉声向太医们道:“有劳诸位太医了,老夫已命人备了席面,还请诸位略微用些再走。”吩咐一旁的陆文远,“你代我和你父兄好生款待诸位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