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凤漱过口,又接过丫鬟递上的什么东西放进嘴里后,面色才终于好看了些,也能与陆大奶奶和陆明萱如常说话了:“让大嫂子和萱妹妹见笑了,实在是这孩子太折腾人,每日里总要这样折腾我好几次,也不知道当初娘怀着我们兄妹时,是不是也这样,我如今总算是明白‘养儿方知父母恩’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了。”
陆大奶奶品度这话,小姑子竟像是仍没放弃接婆婆回来的意思,忙笑道:“我当初怀贤哥儿时也是这样,一日里总要吐个五六七八次的,折腾得我是一看见吃的东西便发憷,吃东西原本该是享受的,竟生生变成了折磨,还是过了四个多月以后,方渐渐有所好转,但我怀真姐儿时却好吃好睡,半点不适的感觉都不曾有过,可见妹妹这胎定然是个男孩儿。”
“男孩儿也好,女孩儿也好,都是我的亲生骨肉,我倒是不在乎这个。”陆明凤笑道,“我只盼着他能平平安安的出生,平平安安的长大,也就别有所求了。”
像是不想多聊这个话题似的,说完她便转移了话题,问候起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的身体来,又将其他人都问候了一遍,连同陆明芙都没忘记,“芙妹妹倒是个有福气的,一举得男,夫君又出息,不过五妹妹福气也不差,一过门便是诰命夫人……还有萱妹妹再过几个月也要出嫁了,府里今年可真是喜事连连,只可惜我不得回去沾一沾喜气,去一去晦气,真是好生遗憾!”
有陆大奶奶在,自然轮不到陆明萱说话,所以她只是低头吃茶,从头至尾只将自己摆在陪衬的位置上,间或附和陆大奶奶一句半句的。
陆大奶奶却不能如此,虽然她心里很想,只得笑着继续一递一递的与陆明凤说话儿:“瞧妹妹说的,其他几位妹妹福气再好,又如何能好得过您,您有什么晦气可去的……”
话没说完,陆明凤已冷笑道:“大嫂子这话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谁不知道我如今是整个京城头一等大笑柄,夫君不成器,眼见一辈子都这样了,偏姨母还怪我拢不住丈夫的心,娘家则根本不理会我的死活,竟是哪边也靠不上,除了空余一个皇子妃的名头以外,就这样大嫂子还说我福气好,这不是明摆着拿刀戳我的心窝子,认真想要怄死我呢……”
一面说,一面已忍不住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又忍不住吐了起来,直闹了个人仰马翻。
陆大奶奶在一旁看得脸白一阵青一阵的,万万想不到自己不过就随便那么客气了一句,便引来陆明凤这般激烈的反应,一时又是惊慌又是懊恼,惊惶的是小姑子若是因此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自己以后在夫家还要如何立足,懊恼的则是早知如此,自己真不该多事走这一趟的,便回了太婆婆小姑子想将婆婆接回京来又如何,太婆婆同意不同意且两说,就算真接回来了,自己也未必就会吃亏,——如今可好,狐狸没打着,反惹来一身臊!
“妹妹……哦不大皇子妃娘娘,我不是故意惹您生气的,您要打我骂我都成,只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否则我就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陆大奶奶眼见陆明凤好容易平息下来,却一句话也不肯说,只是靠在她奶娘怀里不停的哭泣,没奈何,只得主动跪下请罪,心里则已将她骂了个半死,你自己先说要‘去晦气’的,我不说你福气好不必去晦气,难道还说你的确该去一去晦气了不成?这才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
陆明凤闻言,总算自她奶娘怀里抬起了头来,拿帕子拭了泪想要对陆大奶奶说什么,却因哭得太狠,不停的打嗝,一连几次都才只开了个头,便说不下去了,只得拿眼看自己的奶娘。
她奶娘便忙上前搀了陆大奶奶起来,赔笑道:“舅奶奶不知道,我们娘娘自有了身孕以后,便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很多时候不想哭的莫名就哭了起来,不想生气的也莫名就生起气来,就譬如刚才,实则我们娘娘没有生您的气,也不想哭,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舅奶奶也是过来人,想必最能体会这种身不由己的感受了,还请舅奶奶别生我们娘娘的气,老奴在这里代我们娘娘给您赔不是了。”
说完,果真冲陆大奶奶深深拜了下去。
经历了方才的事,陆大奶奶如何敢真受陆明凤奶娘的礼,慌得忙弯身搀了后者起来,勉强笑道:“我当初也是这样,情绪多变得很,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很多时候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世子爷都因此生了不少闲气呢,只要娘娘不是真生我的气就好,不然我真是无地自容了!”
宽大衣袖下的拳头却攥紧了,只觉心里窝火得紧,自己好歹也是一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又占了长嫂的名分,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出嫁了的小姑子这般折辱,末了就得了一句话‘有了身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这叫什么事儿,以后除非脑子被门挤了,她宁死也绝不会再踏出大皇子府半步!
陆大奶奶与陆明凤奶娘说话的空档,陆明凤终于彻底缓过来了,挣扎着要起身亲自给陆大奶奶赔不是:“大嫂子别与我一般见识,我是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也是因为我心里实在苦闷得紧……我何尝不知道孕妇切忌大喜大悲,可我是真的苦啊……”说着又要流泪。
唬得陆大奶奶忙赔笑劝道:“芝麻绿豆大点事儿,我怎么会与娘娘计较,娘娘快别哭了,仔细小世子在肚子里笑话儿娘娘。”
又有意捡了些贤哥儿真姐儿的趣事来说,总算说得陆明凤破涕为笑起来,时间也已临近午时了。
陆明凤的奶娘因赔笑问道:“不知道娘娘午膳想吃什么,老奴也好让人提前准备着?”
“这么快又要吃午膳了?”陆明凤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一脸的苦相,“不吃可以吗,反正吃了也要吐的。”
她奶娘忙道:“那可不成,您便不顾念自己,也该顾念腹中的小主子,小主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万一饿坏了,可如何是好?要不,老奴亲自下厨给您做个火肉白菜汤,再加一点虾米儿,配点青笋紫菜什么的,既营养又美味,您昨儿不还说想吃吗?”
陆明凤一脸嫌恶的摇头:“那东西味儿淡,我嘴里本就没味儿了,再吃那个,岂非越发吃不下了?倒是……”
“倒是什么?”她奶娘忙接道,“娘娘是不是有什么想吃的,老奴便是上刀山下油锅,也一定与您弄来!”
“我这会儿还真有一样东西想吃的,只是大嫂来者是客,叫我如何开得了这个口?”陆明凤一脸的为难与赧然。
陆大奶奶本是聪明人,见她如此做作,便知道定是想使唤自己了,虽满心不悦,但一来这会儿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二来她担心自己哪句话不对,又惹得陆明凤似方才那般来一场,与其闹得彼此脸上都不好看,倒不如主动一些,待事情一了,便好早些回去。
于是笑道:“娘娘莫不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还请娘娘直接吩咐便是,我一定竭尽所能。”
陆明凤闻言,这才不好意思的小声道:“我忽然想起大嫂子曾做过几次的那个雪酥饼了,本来那东西做起来极麻烦,而且是大嫂子娘家的不传秘方,一应事宜都得大嫂亲力亲为,连祖母都因心疼您,不让您常做的,叫我如何开得了这个口……可我不知怎么的,忽然间就是想那个吃,大嫂子别笑话儿我才好……”
她话还说完,她奶娘已“噗通”一声跪到了陆大奶奶膝下:“舅奶奶,求您看在我们娘娘腹中怀的也是您外甥的份儿上,今儿就委屈一遭,下厨给我们娘娘做一次那雪酥饼罢,老奴给您磕头了!”
陆大奶奶还以为陆明凤要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呢,不想却只是这样,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笑道:“娘娘既不嫌弃我手艺粗陋,我今儿少不得只能献一回丑了,还请娘娘打发个人带我去厨房。”
陆明凤另一个陪嫁的得力婆子郭妈妈忙站了出来向陆大奶奶屈膝福了一福:“请舅奶奶随奴婢来。”然后引着陆大奶奶主仆出去了。
如此屋里便只剩下陆明凤与陆明萱主宾两个并各自的丫头婆子们了。
陆明凤因笑向陆明萱道:“算日子我也好长时间没与萱妹妹说体己话儿了,记得以前我们是多么的要好。”不待陆明萱答话,已径自吩咐众服侍之人:“你们都退下罢,让我们姐妹自在说话儿。”
除了她奶娘以外的众丫头婆子忙屈膝应是,鱼贯退了出去。
陆明凤又看向丹碧:“妹妹的这个丫头我以前倒是没见过,是后来补上的?瞧着倒是个利索的。”吩咐她奶娘,“妈妈,你让人带了这丫头下去吃茶吃果子,解解渴解解饿罢。”
她奶娘便上前笑向丹碧来:“姐姐且随我出去罢。”
不想丹碧却摇头道:“我不渴也不饿,我们姑娘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陆明凤眼里就飞快闪过一抹不悦,笑向陆明萱道:“妹妹瞧瞧你这丫头,难道在我这里,她还怕你出什么事儿不成?你不如让她退下,我们姐妹也好说说体己话儿。”
陆明萱却笑道:“她倒不是怕我出事儿,在大姐姐这里我都能出事儿了,这天下也没多少地方是安全的了,只不过这丫头认死理儿,我又使惯了她,倒也算是我身边最贴己的人,大姐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不必顾忌她。”
想着陆大奶奶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回来了,时间有限,陆明凤也不好再与陆明萱多费口舌,省得误了正事,只得道:“也罢,既是妹妹的贴己人,想来妹妹有什么事也从不瞒她的,那我就直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