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火盆,跨钱粮盆,拜天地……陆明萱能听见四周嘈嘈杂杂的全是人,甚至还能听见有陌生的男声在嚷嚷着待会儿要闹洞房,其他人则在高声附和。
闹洞房是只有寒门小户才做的事,真正的高门大户绝不会做这样有*份的事,主人不会允许,客人也不会有谁不开眼的提出来。
然陆明萱听在耳里,却一点没觉得被冒犯了,反而更多是在为凌孟祈高兴,她原本以为今日不会有太多宾客,毕竟凌孟祈只是个四品的同知,京城连王公将相都数不过来了,区区一个四品算得了什么?也就在锦衣卫里勉强算个人物,有几分脸面而已,连昨日去自家帮着催妆的那群人她事后都碰巧听陆中显与戚氏说,有两个是看的高副指挥使的面子,有两个则是看的曹指挥使的面子。
更何况他还是孤身一人在京城,早已等同于被家族和亲人流放了,连来捧场的亲戚都找不出一个,她都已做好要过个安安静静新婚夜的准备了,并且觉得就两个人互相伴着彼此其实也不错。
却没想到,整场婚礼远没有她想象的那般冷清,她岂能不为凌孟祈高兴,要知道很多时候,好的人缘都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思忖间,陆明萱已不由自主的被扶到了新房里去,周围霎时安静了许多,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
随即她又被扶着踩过布匹、高粱等物后,才坐了喜床上。
“步步高升,早生贵子啦——”在喜娘拖长了说吉祥话的声音中,陆明萱感觉有很多小小的东西自空中洒下,好些还落在了她的身上,她虽看不见,凭感觉也能猜到是红枣花生莲子桂圆等物,不由红着脸抿唇笑了起来。
还没等她笑完,喜娘拖长了的声音又响起了:“请新郎官挑起喜帕,从此称心如意!”
陆明萱感觉到有熟悉的气息正慢慢包围自己,想着一定是凌孟祈,眼前已是一亮,果然就见凌孟祈正含笑望着自己,双眸如晨星般明亮耀眼。
她情不自禁的打量起他来,就见穿了吉服的他与素日很是不同,不见了人前的冷傲,取而代之的是眼角眉梢都洋溢着浓浓的笑意,目光也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她,是那么的专注,那么的认真,让她只看一眼,就觉得自己的心神已被他全然攫了去。
耳边传来陌生的善意的笑声:“新郎官儿还是快喝了合卺酒出去敬酒罢,以后还怕没有您看的?”
陆明萱的脸一下子火辣辣的,忙低下头端容坐好,余光瞥见屋里除了喜娘和高夫人,还有十数位自己都不认识的太太奶奶们,想来都是凌孟祈同僚们的妻子。
凌孟祈却一点也不见局促,大大方方坐到陆明萱身侧,接过喜娘递上的缠了五彩丝线的酒杯,与陆明萱喝了合卺酒。
喝完合卺酒,凌孟祈虽十分不舍得离开,却也不得不先去前厅敬酒,如今整个家中就他一个男主人,他不出去应酬客人们,还能派谁去?无奈只能深深看了陆明萱一眼,低声对她说了一句:“我很快回来,你等着我!”然后起身出去了。
余下众人都纷纷善意的打趣起陆明萱来:“凌大人生怕我们吃了新娘子呢!”、“这般漂亮的新娘子,换我也半步都舍不得离开!”、“之前还想着,到底什么样的美人儿才能配得上凌大人,或许这世上根本没有那样的人,如今方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做天造地设了!”
陆明萱能感觉到众人的善意,虽两颊越发烫得厉害,却仍极力做出一副落落大方的样子。
高夫人看在眼里,赞叹国公府出来的姑娘就是不一样之余,笑着替她解起围来:“好了,你们一个个儿的就欺负新娘子脸皮薄罢,难道忘记当初你们都是怎么过来的了?”
又一一给陆明萱介绍起众人来:“这位是锦衣卫郑佥事的夫人,这位是段千户的夫人,这位是计千户的夫人,这位是五城兵马司西城指挥使庞大人的夫人……”
除了高夫人,其余众人的丈夫品级都比凌孟祈低,而且都是武官。
“请恕我今日不方便下地,以后再好生答谢各位太太奶奶。”陆明萱一一与众人打了招呼告了罪,又彼此寒暄了几句,眼见时辰不早了,高夫人便领着众人鱼贯退了出去。
陆明萱待众人一离开,便立刻吩咐一旁的丹青丹碧:“快把这凤冠给我卸下来,脖子都要给我压得直不起来了!”凌孟祈是正四品,依礼她过门便有四品恭人的诰命,凤冠霞帔都有相应的规格,外人瞧着是彩绣辉煌体面风光了,却只有自己才知道这样一身行头一穿戴就是几个时辰,到底是什么滋味儿。
待二人应声上前手脚麻溜的帮她卸妆时,陆明萱又问道:“你们方才就一直在屋里吗,可我怎么没看见你们?”
丹青笑道:“我们一直都在,只不过方才人多,姑娘……哦不,如今该改口叫夫人了,只不过人太多,夫人一时没注意到我们罢了。”
照理陆明萱只是四品恭人,不该称夫人的,但世人都有捧高的习惯,对有诰命的妇人不论几品,一律都称作‘夫人’,已是约定俗成了,丹青这般称呼陆明萱倒也不算僭越。
‘夫人’,自己活了两世,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称呼,关键她还这么年轻,就已是夫人了……陆明萱有些羞涩有些不适应,但更多却是喜悦,原来这两个平平常常的字眼,有朝一日会这般动听。
她不由嗔道:“我有让你改口吗,你改得倒是挺快。”
丹青嘻嘻笑道:“这样一件小事何劳夫人亲自吩咐,奴婢们自己就知道该怎么做了,是不丹碧?”
丹碧也笑道:“是啊,如何能事事都让夫人亲力亲为,果真如此,大爷第一个便饶不了我们。”
大爷?原来她们将对凌孟祈的称呼也已改了吗?还是根本就是他吩咐的?陆明萱想起凌孟祈素来最爱在这些事上作怪的,这还真像是他做得出来的事。
说话间,二人已给陆明萱将妆卸得差不多了,半个时辰的坐床时间也已到了,陆明萱终于可以下地活动一下僵硬发麻的手脚。
丹青见她满脸的疲色,问道:“夫人,您要不先吃点什么东西垫垫,大爷回来只怕还有一会儿呢,灶下的刘婆子手艺还不错,难得的是人也利索干净,要不我让她给夫人下碗面来先垫垫?”
陆明萱早累得没了食欲,只觉得浑身黏腻腻的不舒服,想了想,道:“你给我沏杯清茶来也就是了,丹碧去厨房瞧瞧有没有热水,我想把身上的衣裳换下来,再好生沐个浴。”
二婢忙都应了,各自忙活去了,一时热水来了,陆明萱也不要二人服侍,自己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换了身家常衣裳,这才觉得肚子有些饿了。
正要吩咐丹青去瞧瞧前面散了没有,门帘被撩起,凌孟祈微红着脸,带着一股淡淡的酒香进来了,见陆明萱已换过一身家常衣裳,头发也只简简单单挽了个纂儿,别了支羊脂玉的簪子,不见了方才凤冠霞帔时的明艳照人,却多了几分娇柔和楚楚的风情,他的眉眼一下子就舒展开来,嘴角也染上了明显的笑意,柔声道:“你吃过东西了吗?外面已经散了,我这便让人送席面来,早些吃完好早些歇下,明儿事情还多呢!”
陆明萱被他那句‘早些吃完好早些歇下’弄得心跳瞬间漏了一拍,片刻方不自然的道:“就我们两个人,哪里需要送什么席面,只让人准备几个清淡的小菜也就是了。”
凌孟祈想了想,点头道:“也是,又没有外人在,要紧的是我们自己舒坦。”命丹青去厨房传话。
丹青应声而去,连同丹碧也一并拉走了,屋里瞬间只剩下陆明萱与凌孟祈两个人,凌孟祈就上前握了陆明萱的手,满足的喟叹一声,道:“从今以后,我总算可以高枕无忧了!”
陆明萱闻言,想起二人这一路走来的种种艰难和不如意,心有戚戚焉,正要说话,目光却不经意瞥见了拔步大床上大红鸳鸯戏水的被褥和床头并排摆放着的鸳鸯枕,想是她沐浴期间,丹青与丹碧收拾好的,本就砰砰乱跳的心就跳得越发的快了,半晌方煞风景的挤出一句:“客人们虽都已走了,要忙的事却仍很多,你都忙完了?”
凌孟祈如何看不出她的紧张,想起待会儿自己可还要做自己想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事呢,届时她岂不是更紧张?索性“以毒攻毒”,俯身快速啄了她的嘴唇一下,才笑道:“那些事自有下人去做,而且今日做不完不还有明日吗,你就别操心了,也别这么紧张,难道我还会吃了你不成?”虽然他的确很想现在就一口把她吞下去。
陆明萱暗暗腹诽,你是不会吃了我,可你心里想什么我岂会不知道……正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所幸丹青与丹碧各托着一个托盘回来了,丹青的托盘上是四样小菜,丹碧的则是一大碗碧梗粥,还有一只小酒壶,两只小酒杯。
待二人将酒菜都摆放好后,凌孟祈便吩咐二人:“你们也下去歇了罢。”待二人应声退下后,才故意夸张的叫了一声:“肚子好饿!从昨儿起就没有好生吃过东西了,今日菜色虽丰富,我却又要忙着招呼客人又要忙着敬酒,什么都没吃着,如今总算可以慰劳慰劳自己的五脏庙了。”
“那你快吃!”陆明萱听他这般一说,不免心痛,坐下后也顾不得自己,尽帮着他布菜去了,原本紧绷的心不自觉已松懈了不少。
凌孟祈也是真饿了,一边大口吃着,一边不忘也给陆明萱夹菜:“你也吃,别只顾着我。”
两人吃了饭,凌孟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这些日子也真是够累了,幸好明儿不用敬茶认亲什么的,更不用去卫所当值,可以睡个懒觉。”
想起他连个可以帮衬的人都没有,事事都只能自己亲力亲为,岂能不累,陆明萱不由越发心痛,忙道:“那你快去洗漱洗漱,早些歇了罢。”
等到稍后凌孟祈披着一件家常直裰,露出脖颈一下胸膛以上大片肌肤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早些歇了’意味着什么,本已越发放松了几分的心情霎时又紧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