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什么办法,临州他们已是待不下去了,这么大一家子人,又没个来钱处,除了进京来投奔长孙,靠着长孙过日子,他们还能怎么样?
而既要靠着人家过日子,做小伏低就是必须的,不然人家凭什么养着你还要受你的气?
凌老太太只得继续苦口婆心的劝儿子:“你心里苦我知道,可我说句公道话,当年的事与孟祈什么相干,他当时才一岁多,连话都抖不利索呢,更别说记得卢氏了,在他心里,自己的娘早在十几年前就死了,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便只有你这个父亲,可你是怎么对他的?从来对他不闻不问不说,还任凭赵氏虐待他,让他堂堂侯府嫡长子,日子过得比府里稍稍得脸些的下人还不如,最后更是差点儿让他连命都折在赵氏手里了,他又岂能不恨你的?”
喘了一口气,不待凌思齐说话,又道:“我因为知道你心里苦,也因为我自己心里也恨着卢氏,所以哪怕知道孟祈日子过得艰难,也鲜少过问他的事,我说他恨着你,他又何尝没恨着我?我和你还一个是他的亲祖母,一个是他的亲爹呢,他待我们都没有好脸色了,何况赵氏和祐哥儿?如今不过是我腆着一张老脸装病,他们夫妻才勉强留下了我们的,我们再不把姿态让低一点,只怕等不到我病好,他们就要将我们赶出去了,我的病总不可能一直都不好转罢?你好好想一想我说的话罢。”
凌思齐这次总算没有再梗着脖子反驳凌老太太的话了,而是阴沉着脸开始在心里权衡起利弊来,虽然他早已在心里权衡了很多次。
此番他们之所以连年都等不及过完便赶着进京来,一路上冰天雪地的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原因自然不会如凌老太太跟凌孟祈说的那样,是想趁有生之年进京来看看他,看他过得好不好,新娶的媳妇儿怎么样。
其根本原因,却是他们实在在临州待不下去了。
本来凌家虽被夺了爵抄了家,凭着凌老太太与赵氏婆媳两个的嫁妆,要想再过以前那样穿金戴银呼奴唤婢的日子是不可能,但衣食无忧却是没问题的,不然他们也不会还使得起下人,凌思齐还养得起通房了;等到自前年开始,凌孟祈每年打发人送五百两银子回去后,他们的日子就更宽裕了。
须知五百两银子连在京城这样的地方都足够一大家子一整年衣食无忧了,何况在是临州那样的地方,当然还是不能跟以前的日子相比就是了。
然凌思齐和凌仲祐却不这样想,这父子两个都被各自的娘惯坏了,哪怕这世上已经没有广平侯府了,他们依然当自己是侯爷和未来的侯爷,时不时还要去下一下馆子逛一逛青楼什么的。
年前凌仲祐无意听说城里的飘香楼来了位新花魁娘子,长得天仙一般,立时心痒难耐起来,缠了赵氏三日要赵氏给银子,赵氏都没给,他气急之下,遂趁赵氏不在屋里时,偷了赵氏两根金簪子一对金镯子去当了几十两银子,果真如愿做了花魁娘子的入幕之宾,端的是快活似神仙。
食髓知味,凌仲祐回家后不过才过了十来日,便又心心念念想起那花魁娘子来,趁赵氏不注意时,又偷了她几样首饰去当,不想这次那花魁娘子却怎么也不肯接待他了,他使了银子才自服侍花魁娘子的小丫鬟口中得知,原来花魁娘子前日傍上了一位外地来的巨富,如今只服侍那巨富,不接待旁人了。
凌仲祐少爷脾气,如何肯罢休,在外面大吵大闹,污言秽语的骂起那花魁娘子来,惹得巨富打发自己的下人出来将他打了一顿,他方不敢闹腾了,只得含恨回了家中。
可巧儿他刚一回家,就遇上凌思齐也醉醺醺的自外面回来,见他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少不得要问一句‘是谁打的’,凌仲祐越想越气,自己美人儿没挨着,反挨了一顿打,那巨富再有钱又如何,到底是外地人,而且是商人,士工农商,商人的地位最低下了,叫自己白白咽下这口气,如何甘心?自己可是堂堂侯府的公子,哪怕是被夺了爵抄了家的,也不是区区一介商人打得起的!
遂胡乱捏造了一番话,说自己好好儿的在街上走着,就被人打了一顿,事后才知道打自己的人是一个外地商人,听说自己是被夺了爵的前侯府公子,想着他以前可没少受那些所谓大家公子的气,如今真正的大家公子他仍不敢打,一个被贬为了庶民,无权无财的前侯府公子却是打得的,——可怜兮兮的求凌思齐千万要为自己做主。
凌思齐自被夺了爵,最听不得的便是此类话,如今凌仲祐却偏往他的心头伤上戳,他又吃了酒,气性比平常更大一些,如何还忍得住?当下便发狠说绝不放过那商人,问凌仲祐可知道后者这会子在哪里?
凌仲祐见父亲愿意为自己出气,大喜过望,当即把那富商其时在飘香楼说了,又根据自己之前自花魁娘子丫鬟那里打听来的,那富商晚间并不住在飘香楼,而是住在城里一座大宅子里的消息建议,不如他们晚间雇好了人,埋伏在那富商回去的路上,趁黑胖揍其一顿。
于是到了晚间,那富商才从飘香楼的后门出了门,便被人堵在了一条僻静的小巷里,他虽带了好几个随从,到底寡不敌众,主仆几个都被打得半死,情急之下,他的一个随从表明了他的身份,凌思齐父子方知道,对方哪里是什么外地富商,根本就是临州知府的公子,只知府公子逛青楼毕竟不光彩,所以才假说是外地富商,就是为掩人耳目。
这下凌思齐与凌仲祐方知道自家闯了大祸,想趁乱逃跑倒也不是不可能,可他们雇去帮忙揍人的闲汉们却都知道他们的身份,他们根本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打了知府大人的公子,自然休想善了,依照知府公子的本意,是要弄死了凌思齐与凌仲祐方能一消心头之恨的。
还是凌老太太当机立断,变卖了自己嫁妆里仅剩的田地,逼着赵氏也变卖了自己的,凑齐了几千银子,辗转送到知府公子的面前,又抬出了凌孟祈的名号,说自家大孙子已是锦衣卫的四品同知,论起品级来,比知府大人还要高一级呢,何况凌孟祈这个四品是锦衣卫的四品,真正的天子心腹,请知府大人千万通融一二。
知府大人在临州为官多年,早年凌家还未被夺爵时,更是时常往来的,凌家的旧事多少知道几分,一开始还不肯看凌孟祈的面子放过凌思齐父子,是凌老太太说他们和凌孟祈到底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难道凌孟祈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和弟弟被他弄死了还无动于衷?
好说歹说才说得知府大人同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临州凌家却是再也呆不下去了,这才会连年都等不及过,便收拾了仅剩的细软,雇了两辆马车,举家来了京城投奔凌孟祈。
只是让凌思齐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凌孟祈会对他们那般不假辞色,尤其是对他这个父亲,更是半点恭敬与孺慕都没有,就别说供养孝顺于他了,他不是向来都怯怯的想靠近自己,哪怕自己多看他一眼,他都能高兴得找不着北的吗,怎么如今却变成了这样,果真是翅膀硬了,就敢不把他这个老子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可气愤归气愤,凌思齐却不得不承认,母亲的话说得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得头,若自己的态度再一直这般强硬下去,那个孽子十成十真做得出将他们母子和这一大家子赶出去的事,到时候他们临州已回不去,京城又人生地不熟,还无财无钱无依无靠,岂非只能流落街头了?
见儿子一直沉默不语,凌老太太知道他到底还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心里去了,暗自舒了一口气,道:“如今我们住是住下了,可住的却是客院,还这么多人挤在一个院子里,显然孟祈和他媳妇儿是真没打算让我们长住的,方才赵氏有句话说得对,我们如今少不得只能想法子将孟祈的心拢回来了,只要我们将他的心拢住了,我们又占了尊长的名分,到时候陆氏再不情愿留下我们,也是无可奈何了。”
凌思齐闻言,又沉默了片刻,才沉声道:“母亲打算怎么做,我都听母亲的便是。”
凌老太太叹道:“其实我一时间也没什么好法子,只知道你不能再这样对孟祈了,你得对他和善一些,多关心他一些才是,还有赵氏母子,都给我把态度放低一点,哪怕孟祈打了他们的左脸呢,他们也得立刻给我把右脸送上去让他打,说到底孟祈这般不待见我们,很大一部分原因都在他们母子身上……反正我们所有人都得做小伏低,见了他们夫妻不笑不说话,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时间一长,不怕不能让他们软化下来。”
“……嗯,就依母亲说的做。”凌思齐闷声应了,心里却满是抑郁与憋屈,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不得不向自己自来视若无物的儿子低头!
凌老太太又叹道:“谁叫我们不能预知未来,不知道有朝一日我们会沦落到这般田地呢,不然当年我说什么也要对孟祈好一些……也是他自己有本事,当初我打发他进京来,不过是想让老定国公看在与你父亲昔年的情分上,赏他一碗饭吃,让他饿不死也就是了,谁知道他竟这般出息,不过短短几年,便做到了正四品,还娶了那样一个媳妇儿,我们都得仰仗他的鼻息过日子?”
“不但吃穿用度得靠他,将来祐儿和承文娶媳妇儿,霜姐儿和霏姐儿许人家,都得靠着他们夫妻,不然以我们家如今的身份身家,连在临州那样的小地方他们兄妹几个要婚娶都难了,何况是在京城?你也别觉得憋屈,向自己的儿子低头总好过向外人低头,只要把前头这段时日熬过去,我相信以后会好起来的!”
凌老太太想得很好,长孙既有了出息,自然该能者多劳,让大家的日子都再好起来,不然还叫什么一家人,一家人么,自然就该守望相助,有福同享!
全然忘记了自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从来没拿凌孟祈当过一家人,有福也从没与他共享过,反而让他一个人受了无数的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