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未了,一身姜黄比甲的戚氏已走了进来,道:“是我不让丹碧叫二姑奶奶起来的,二姑奶奶别怪她。”
说着,顺势坐到了陆明萱床头,“昨儿和今儿发生的事,老爷和我都知道了,老爷很是放心不下二姑奶奶,所以特地打发我过来瞧瞧,替他告诉二姑奶奶一句话,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家里的大门都随时为二姑奶奶和二姑爷敞开,再就是请二姑奶奶不要胡思乱想,更不要自己吓自己,只管好生将养身体,早年他曾在庙里替二姑爷算过一卦,说二姑爷是个大有后福的人,一定会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
戚氏正说着,陆明芙打发桑嬷嬷来了,说的话与戚氏的话差不多,只是陆明芙已快要临盆了,不能亲至而已。
陆明萱不由泪盈于睫,自昨日起便一直惊惶不安的心忽然就安定下来,她和凌孟祈有这么好的父母和家人,还有什么可怕的?以前又不是没有过与现在一般凶险的时候,以前他们能有惊无险的过来,如今自然也是一样!
送走戚氏和桑嬷嬷后,陆明萱叫了丹青摆饭,虽然她仍没有什么胃口,但眼下不是她任性的时候,没有胃口也必须吃,不然身体垮了,一切都是白搭。
她强迫自己吃了一碗饭,喝了一碗汤,正就着夏荷的手漱口时,凌孟祈回来了。
陆明萱大喜过望,忙起身迎了上去,先顾不得说话,而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虽满脸的疲累与憔悴,却毫发无伤后,才道:“瞧你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赶紧去洗把脸,换件衣裳罢。对了,吃过饭了吗,我才吃了,想来灶上的火还没熄,我让她们给你现做两个菜去?”
说的话与平常他自卫所回来时大同小异,但只有她自己心里才知道,她得用尽全身的自制力,才能控制住不让自己哭出来,皆因她自昨日起便一直在害怕,怕自己再没有机会对他说这样的话了!
凌孟祈眼里心里全是她,如何瞧不出她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心里越发沉甸甸的,也顾不得丫鬟们还在了,一把便将她抱了个满怀,就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
一时夫妻两个都没有说话,只静静感受劫后余生的酸楚与喜幸。
丹青见状,忙知机的将所有服侍的人都带了出去,还不忘轻轻关好内室的门,把独处的空间留给夫妻两个。
二人一直相拥了良久,凌孟祈才松开了陆明萱,放柔了声音问她:“这两日,你吓坏了罢?”
陆明萱摇头:“害怕倒也不至于,只是见不到你,不能随时知道你的下落你的处境,心里着实放不下罢了,你今日……还要出去吗?距离昨儿事发至今,也有这么长的时间了,你现在还好好儿的,是不是意味着……你至少,暂时不会有危险了?”
“我也说不准,但暂时应当是没事儿了。”凌孟祈沉声道:“已经被灭口一个了,若我再被灭了口,那岂非越发坐实了事情是真的?所以我估摸着,那一位短时间内不但不会动我,暗地里只怕还会派人保护我,不叫安国公府的人再得逞。”
安国公既然能众目睽睽之下杀了凌思齐灭口,——既是让皇上明知道事情是他和徐皇后所为,却因找不到证据奈何不得他们,也是公然嫁祸给皇上,公然往皇上身上泼脏水。
自然也能杀了凌孟祈灭口,再嫁祸给皇上,让公众以为是皇上容不得他,越发坐实皇上夺人臣妻的丑闻。
陆明萱思及此,不由越发的懊恼与悔恨当初对陆明凤的心慈手软,可再懊恼再后悔又如何,也是于事无补了,只得道:“只要皇上短时间内不动你,那事情就还大有转机,我们且别灰心,以前我们能逢凶化吉,如今自然也是一样!”
凌孟祈点点头,揉了揉眉心,忽然道:“老太太去了。”
“什么?”陆明萱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不由大吃一惊:“怎么可能,前儿樊婆子带信回来时都还好好儿的,怎么会忽然说没就没了?发生了什么事?”
据樊婆子说,凌老太太虽因凌思齐的忽然失踪而寝食难安,但许是因一定要等到儿子平安回来的念头支撑着她,她精神一直不错,怎么会忽然说没就没了呢?
凌孟祈沉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幸好她凌晨就死了,不然等上午的事情发生之后,她便是想死也死不了了!”
说到‘上午的事情’时,饶极力克制,他的脸上依然满是阴霾,心里更是似有飓风刮过一般。
陆明萱想起昨儿傍晚凌孟祈曾打发人回来报信,说他晚上有差事要办,让她别等他,她原本还以为那是他怕她担心,故意找的借口,甚至更坏的可能那报信的人根本不是他打发回来的。
却没想到,他昨儿夜里的确是办差去了,办的还是那样的差!
陆明萱立时气不打一处来,在心里将皇上骂了个臭死,你却不过罗贵妃的眼泪和哀求,还有眼下的形式,不得不大度,那就索性大度到底,这样一面答应得好好儿的,一面又拿钝刀子割凌孟祈的肉算怎么样一回事,你这样的行为与伪君子有什么区别,你还不如当真小人到底呢!
只是这话陆明萱终究没有说出口,凌孟祈心里已经够憋屈了,她不能再火上浇油了。
她只得问道:“那老太太现在在哪里?”
昨日皇上已恨得要将凌老太太凌迟处死了,今日又出了比昨日更糟糕的事,只怕凌老太太便是死了,也与凌思齐一样,逃不过五马分尸,挫骨扬灰的下场!
凌孟祈沉声道:“不管她主动求死是为了不受折辱,还是为了我,我都承她的情,所以我让人去找了具与她体型差不多的女尸,换了她的衣裳,再将两人的脸做了一番改动,如今将人交给曹指挥使了……我不能保住她的性命,至少也要保她一个全尸,以后再找机会送她回临州安葬,就当是还她最后的情了。”
顿了顿,“等过了这程子,我便打发人去选一个风水宝地买下做祭田,再盖所宅子,以后那里就是我们的家,也是我们的根了,从此以后,我与临州凌家,再无任何瓜葛!”
横竖凌家如今也已死光了,关键凌思齐此番做的事,的确不是人做的,陆明萱可不想以后自己的后人们知道自家有个这样的祖宗,因赞同道:“这可是关系到子孙后代的大事,马虎不得,我们须得从长计议才好,将祭田买在哪里,宗祠按什么个规制起,宅子又该怎么该……”
拉拉杂杂的说了一大通,又引着凌孟祈摸自己的肚子,打趣腹中的孩子,“你以后可就是咱们凌家的第一代宗子了……”
待凌孟祈身心都放松下来,不知不觉睡着后,才没有再说,只轻手轻脚取了块毯子来盖在他身上。
从头到尾,夫妻两个都没有提过凌思齐的身后事,就跟凌思齐只是一个陌生人一般,不管他是被五马分尸,还是挫骨扬灰,都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