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很快传来了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原来是高大人亲至,请恕我不方便亲自出来向您问好,实不相瞒大人,家父便是您麾下的陆中显,外子则是行人司的颜大人。”
陆中显的女儿?高副指挥使立刻便想到陆中显的确有个女儿嫁到了盛国公府的旁支,当时还是他夫人做的全福夫人呢,他自己素日与陆中显这个下属也还算投契,何况对方的夫婿是正经两榜进士出身,如今在行人司当差,前途不可限量,又有个妹夫腰杆子硬得不是一点半点,彼此也有几分交情,他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语气便不自觉放缓了几分:“原来是大侄女。现下深更半夜的,大侄女不待在家里,上街来做什么?别说今日皇上有旨全城戒严,便是平日,现在也早宵禁了。”
那年轻女声回道:“回高伯父,事情是这样的,天黑时分,我接到妹妹家,也就是锦衣卫凌同知府上的下人来报信,说我妹妹快临盆了,您也知道我妹夫家里连个可以做主的人都没有,我妹夫又是个大男人,这些事情如何知道?急得是六神无主,忙忙打发了人分头去请我们家太太和我,偏犬子害了病,我一时抽不开身,这才会拖到了现下才出门……还不知道我妹妹如今怎么样了,还请伯父行个方便,回头我妹妹母子平安后,我一定让我妹夫和外子亲自登门答谢您的大恩大德!”
便有一个跟车的婆子上前几步跪下道:“禀大人,我们夫人的确快生了,因是头胎,年纪又小,家里还没个长辈坐镇,唬得了不得,这才会打发奴婢连夜去请我们姨奶奶的,求大人通融一二,回头我们大爷一定亲自登门道谢。”
高夫人在陆明萱与凌孟祈成亲以后,一直与凌家都有往来,虽算不得通家之好,也算是颇有交情,自然高副指挥使也知道陆明萱有孕之事。
听得事情与凌孟祈有关,他心里又松动了几分,咝声道:“人命关天,也怨不得你们着急,半夜三更的还要出门,只是……罢了,我便行个方便,让你们过去罢,反正这里离凌大人府上也不远了,只是我要派人送你们过去,亲眼看见你们进了凌家大门,证实你所言非虚才放心。”
年轻女子忙道:“只要高伯父愿意通融,我无有不从的。”随即车帘被掀开一角,露出了一张年轻媳妇子的脸,双手还捧着一个沉甸甸的荷包:“这是我们奶奶请众位大人和军爷吃茶的,还请众位大人和军爷不要嫌弃。”
便有一个婆子上前,自她手中接过荷包,双手奉到了高副指挥使面前,高副指挥使就看了一眼自己的心腹,后者便接过了那个荷包,顺便掂了掂,感觉到少说也有上百两银子,便冲高副指挥使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高副指挥使遂点了十来个兵勇,一路护送着陆明芙一行去了凌家。
彼时凌家早已是大门紧闭,除了守门的和上夜的,上下俱已歇下了,五城兵马司的人不待陆明芙的人上前叩门,已先拍开了凌家的大门,劈头就问睡醒惺忪的门子:“听说你们家夫人快生了?”
那门子被问得一怔,想起自家夫人的确临盆在即,下意识应了一句:“是啊,怎么了?”
陆明芙的婆子,也就是桑嬷嬷忙上前几步道:“我奉大爷之命,将姨奶奶请来了,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卸了门槛,让姨奶奶的马车进去?”说话间,趁人不注意,冲门子使了个眼色。
桑嬷嬷来凌家早非一次两次了,自然门子都认得她,见她冲自己使眼色,心知有异,二话不说便依言卸起门槛来。
五城兵马司的人见事情都合上了,也就不再多待,打头的一个冲陆明芙的马车说了一句:“颜奶奶既已安全到达,我等就先告辞了。”便转身自去了。
马车里的陆明芙听得他们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方抱着孩子脱力一般瘫在褥子上,气若游丝的向随车服侍的落梅道:“可算是到了,真是好险!”
落梅也是满头的汗,拍着胸口庆幸道:“幸好遇上的是高大人,幸好从头至尾,福哥儿都睡得好好儿的,一点声音都不曾发出过。”
主仆两个庆幸着,马车已抵达凌家的二门外,早有段嬷嬷与丹青闻讯接在了那里,瞧得陆明芙也还罢了,见她怀里竟还抱着才出了月子不久的福哥儿,都是唬得不轻,丹青因忙上前自陆明芙手中接过了孩子,才道:“姨奶奶有事只管打发个人来说一声便是,又何必大半夜的亲自带着小少爷颠簸呢?”
陆明芙答非所问:“妹夫是不是在正房?快给我带路,我有要紧事见他!”嘴上说着不算,人也已越过丹青等人,径自往里走去。
丹青等人无法,只得忙忙跟了上去,又特地遣了个跑得快的小丫头子先去正房通报情况,省得待会儿有这样那样的不方便。
是以等到一行人抵达正房时,陆明萱与凌孟祈俱已穿着齐整候着了,只头发还来不及束。
陆明芙终于见到了二人,先是舒了一口长气,随即便反客为主的吩咐一众服侍的人:“你们都退下罢,落梅,你让丹青给你安排间屋子,带着福哥儿先睡,不叫谁也不许进来!”
丹青等人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都拿眼看陆明萱与凌孟祈,待陆明萱点了点头后,才屈膝行礼,鱼贯退了出去。
陆明萱这才看向陆明芙,笑道:“大半夜的,到底有什么急事,值当姐姐这样拖着还未复原的身子带着我小外甥颠簸?打发个人来说一声,或是天亮以后……”
一语未了,陆明芙已道:“快别废话了,我有十万火急的事情与你们说。”声音压低得仅够三人听得见,“皇后母子与安国公府只怕已经反了,明日京城乃至这天下就要大变天了!”
短短几句话,唬得陆明萱神色大变自不必说,连在外人面前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凌孟祈也是神色骤变,沉声问陆明芙道:“大姨姐是从哪里知道此事的,是姐夫告诉你的吗?那姐夫现在在哪里,我得当面去问问他才成!”
颜十九郎在行人司,能第一时间知道别人不知道的消息并无为奇。
陆明芙低声道:“他这会儿还在宫中当值,我是从他托人带出来给我的信里读出来这个消息的。”说着自袖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我怕信不慎落到了别人手中,所以才特地带了福哥儿,信就被我一直藏在他贴身的小衣里,所以才会这么皱……看我,现在哪是说这些废话的时候,你们快看!”将信递给了陆明萱。
陆明萱便展开与凌孟祈一块儿看了起来,开篇便是:“卿卿见面如见人,已有八个时辰不见卿乎,思之欲狂……”
哪里是说徐皇后母子与安国公已反了的,通篇都是肉麻的字眼,分明就是颜十九郎写给陆明芙的情信。
陆明萱不由红了脸,凌孟祈脸上也颇不自然。
“姐姐,你是不是匆忙之间,把信拿错了?”陆明萱不由嗔道,想起姐姐有时候的确很粗心,没准儿真拿错了也未可知。
陆明芙闻言,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旁人看不懂她和颜十九郎之间的暗语,夫妻间的闺房之乐嘛,旁人也的确无从知晓,在妹妹和妹夫眼里,这封信就仅仅只是一封肉麻兮兮的情信而已。
也是瞬间满脸通红,但事关重大,一时也顾不得害羞了,把信收回来胡乱团了塞回衣袖里,便言简意赅的道:“你姐夫这封信其实是用只有我和他才知道的暗语写就的,归纳起来就一句话‘徐恪恐已反,挟天子令天下’,让我务必最快把消息传给妹夫,这下你们该什么都明白了罢?”
“徐恪恐已反,挟天子令天下”!
虽然只有短短十一个字,但凌孟祈却已然什么都明白了。
“徐”不用说指的是徐皇后与安国公,“恪”则指的是大皇子慕容恪,“挟天子”则是在说皇上也许已落入徐皇后等人的掌握中,“令天下”则可能是在说徐皇后等人已假借皇上的名义,发了一些对他们有利的旨意下去了。
而要发圣旨却无论如何都越不过行人司,倒不是说只有行人司的人才会拟旨,而是玉玺只有行人司的正副司正才能动用,颜十九郎今晚上恰在宫中当值,他当值的衙门又恰是行人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只是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千辛万苦,才将这封信传了出来,也真是难为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