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元年正月十八日,正是那山中少年寻得怪剑的前夜,长安太史监轮值主薄夜观天象,见东南有一飞星逐月,亮若烛火,片刻后,向西南去了。翌日,忙秉呈上报,曰:飞星破月、夜行东南,主江山气运交变、浊盛清消,乃大凶之兆。
凶信方传至太史监少监之手,便已被阻下。那少监阅信大惊,不敢自主,一面有请监正亲来,一面同时唤那主薄前来问对。
片刻,二人皆至。那少监将凶信转与监正过目。监正阅毕,向二人叹道:“如今天下各处,皆呈祥瑞。便是那日南郊祭天,所生异象,也是你我亲见。百官万民,皆以为天佑我朝,盛世再临。如今你二人却让我把这等凶信报上,倘若龙颜大怒,岂不坏了你我前程?”
刘主薄顿地泣曰:“学生并非虚言,确是观有星相,与平生所学并无二致。妖星伴月,潜抵西南,主今上身边定有灾人,且出于西南;若不先行消解,必悔之晚矣!某敢断言,十年内兴许无事;十五年内,必起祸端!”
“慎言!慎言!”那监正唬得从座位跳起,连连摆手,“此等大逆不道之言,若让有心人听了去,你我头颅不保!”言毕,面露为难之色,在室内反复踱走。三思之后,终下狠心,向二人道:“如今情势,你二人皆知。西南灾人……谁不知那正得宠的杨太真便是从西南而来?况今上此事,自以为做得隐秘,并不想与天下人知晓。如若贸然呈上,必得怨恨!以今上的性子,早晚找个由头收拾了你我。你虽不怕,我却有妻儿家小,怎可让她们无端受苦?”
刘主薄却是个义气书生,反问道:“那便让天下百姓无端受苦?”
监正叹道:“你这后生!唉……终是年轻气盛了些。有些事,急是急不得的。像这等大事,今日不报,不表说今后也不报。你也曾言,十年之内并无异事。不如待过些时日,祥瑞之事风平浪静,今上亦倦了那太真道人,我等再将此凶信报上,到时加紧化解,又有何妨?何必于当今风头正盛、两情相悦时触这个霉头?刘主薄,我知你学识渊博且心系百姓;可今日如若你我因言获罪,折了自家性命,却又有何人再来示警,救这天下黎民?”
那监正温言软语,反叫刘主薄没了锐气。默然无语,半晌,行了个礼,转身欲走。却听身后监正又言:“今日之事,只消你我三人知晓。事以长远计,切不可肆意乱讲。”
刘主薄胸中苦闷,却也无计可施;只得应声答了,寞寞然去了。
此后十数年中,那太真非但并未与玄宗有隙,反而日益获宠,格外亲密;天宝四年,更得封贵妃,自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监正所提之事,终究没能实现。天宝九年,一直郁郁寡欢的刘主薄辞官挂印,携家人往一偏僻山中去了,下落再也无人知晓。天宝十二年,原太史监监正突然身染重疴、药石无医;回光返照之际,曾万分叮咛家人,变卖家财、积存粮草,以备后患;家人深不以为然,监正叹息乃去。监正既逝,少监得扶正位,意气风发;且国无大事久已,早将当年密室所谈抛之脑后。直至天宝十四年安禄山乱起,方才忆得此事,于是乎在家中大骂老监正“误国殃民”、刘主薄“苟且偷生”,自己却畏罪不敢再作上报;玄宗外逃时,现任监正亦携家人仓促相随,却于路上为乱军所害。自此,这一段事彻底湮没在茫茫史海之中……当然,此等皆为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