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乞丐却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如在自己家一般随意,胡乱从桌上的托盘中取些点心果子向口中塞了,再用以葱、姜、香料熬成的滚烫茶汤冲送下去,似乎完全不知道什么叫烫或者噎人。
那乞丐对面,还坐着一人,却是个大腹便便的豪商。豪商看着乞丐,竟没有丝毫厌恶或不平,反倒如同看着生意场的老友一般,目光中透着亲切与和善。
除了二人之外,厅里还有一人。
这人却是一具死的不能再死的尸体。穿着护院服饰的八尺昂藏身躯完好无损,头颅却已碎成了遍地的酱子,红白相间地铺洒在大厅的厚厚绒毯之上。
从乞丐身上沾染的血迹来看,这护院便是丧在他的手里。
从豪商微微惋惜的神情来看,这护院正是他延请的高人。
从二人颇有默契的态度来看,这护院却是死得毫无价值。
这离奇诡异的场景持续了一盏茶工夫,乞丐看起来终于吃饱喝足,用袖子擦了擦嘴,满意道:“还是你会享受!这点心的味道吃起来竟与宫中尚食局所做别无二致!”
富商微微一笑,开口道:“像你这种吃法,这点心便是做得再差,估计你也吃不出什么差异来。说吧,今日为何突然有兴致来我这里造访?怕不是只为了吃几个点心吧?顺德上人?”
乞丐白了他一眼,剔牙道:“什么顺德不顺德的,还是叫我老乞丐顺口点。倒是你丰德上人的名字,如今是越叫越显得尊贵了!”
那乞丐,正是乞丐老仙斛东阳;那豪商,正是丰德上人冯德。
这二人自幼同出一门,后来又一同入了万仙殿,现如今又同为九老之尊;在外人看来,二人之间的交情不可谓不深。
然而这二人却天生走不到一起,从性情上便是两个极端。
丰德上人物欲极重,对钱财之事锱铢必较,有一分付出必要索回十分回报;而顺德上人则全无资财观念,素来不把财货珍宝放在眼里,有则花用,无则随缘,哪怕街头行乞也觉得理所当然。
如此一来,两个人自然在处事思维与方式上颇有不同,很难达成一致;在九老之中,也便分属于两个派别。
那丰德上人与崇光山主是一路,而顺德上人却与宣文先生是一路。
崇光山主人称“炼物癖”,平生最爱合成些稀奇古怪之物;而合成这稀奇古怪之物的原料自然也弥足珍贵,单靠他一人之力,万万收集不来。正是有了丰德上人的背后支持,他才能如鱼得水、炼得不亦乐乎;而炼出来的奇珍之物若有富余,也要通过丰德上人之手在凡间或是仙门墟市上换取其他物资。可以说,这二人的情分,便是结在利益之上。而宣文先生乃是当世大儒,学问深厚、弟子成群,对那些孔方兄、阿堵物之类俗物自然敬而远之,又不喜舞枪弄棒、不喜结交武林、不喜仙门争斗、不喜闷头在家,反与那淡泊随心、自由自在的老乞丐最说得来。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这二人的交情,却是缘在性格上。正因为如此,丰德上人与顺德上人平日里极少往来。今日老乞丐贸然登门,在丰德上人眼中,确算得上是件不起眼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