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煜微皱了眉,低声问道,云雪裳往外看了看,顺儿不在,他总是趁他二人欢好的时候溜走,反正这时光会很长,他足可以偷好长一段时间的懒。
外面已经是星儿满天了,宫灯在廊下延到了远处,远远的有弦琴声传来,不知道是哪宫的嫔妃在以琴音诉清愁。
“娘娘有何吩咐?”过了好一会儿,顺儿才匆匆进来,毕恭毕敬地问道。
“顺儿公公,去帮我买点东大街的云糕吧。”云雪裳托着腮,一脸愁意。
“是,奴才这就安排人去买。”顺儿连忙说道。
“你自个儿去,要选色泽均匀,个头儿不大不小的。”云雪裳却说道。
顺儿楞了一下,连忙应了,转身快步出去办差去了。
“你干吗把他支使出去?”安阳煜走过来,奇怪地问道。
“走吧,去吃好吃的。”
云雪裳跳起来,拉着他就往外走,安阳煜被她开得一头雾水,她从来不支使人为她办事的,尤其是顺儿是他的人,买云糕这小事,也轮不到顺儿去办。
被她一路拉着,居然到了顺儿住的地方。
云雪裳冲他挤了挤眼睛,小声说道:“安狐狸,顺儿可比你吃的好,你这个可怜的家伙。”
说着,推开了门,让安阳煜用火折子点燃了那盏灯,她径直到了墙边那口大箱子边上,打开后,得意地冲安阳煜笑。
嗬!好家伙,满满一箱子的好吃的!
天南地北来的,全是特色小吃!
原来顺儿也爱吃,他是安阳煜身边的心腹,巴结他的人就想着法子给他弄来这些好吃的,什么南海的冰鱼片,香辣鱿鱼丝、苔香奉芋球、水晶桃胶、清爽黄秋葵……再看那床边的桌子上,蟹黄虾饺还在冒着热气!
果真比他吃得好!
安阳煜暗咒了一句,不客气地伸手端起了盘子,云雪裳从箱子里拿了几样自己最爱的,然后催促道:“走啊,我给你做好吃的去。”
“还有?”安阳煜怔了一下,一手端着盘子,一手被她拉着,往外面走去。
原来,这院中居然还有一个小厨房,安阳煜回忆了一下,他刚登基的时候,问顺儿想要什么赏赐,顺儿便说让他有一个自己的厨房,他就准了。
推开了厨房的门,依然点了灯,安阳煜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各式的锅,炒锅蒸锅煎锅,各式的厨具挂了半面墙,还有那架子上,全是新鲜得不能再新鲜的食材。
“安狐狸,所以我说呢,当皇帝有啥好啊,你也喝了,你那些茶,还比不了我在钱庄时的,宫里上贡来的茶叶,多是被下面的人克扣住了,就给你一丁点儿,还得省着喝,还有这食材,都是赶新鲜的吃才好,到了你那里,又怕被人动手脚,层层验下来,都成了旧材了,又这个试一下,那个尝一口的,不知道多少人的口水洒进去……”
“哪里你说的这样恶心。”
安阳煜皱了下眉,试菜是规矩,怕有人动手脚也是真的。
云雪裳一面念叨着,脸上尽是兴奋的光,支使了安阳煜去给她烧火,自己飞快地淘米煮饭,择菜炒菜。
一切熟练而自然,安阳煜往灶里塞着火,那火光把他的脸映红,他看着她哼着小曲忙来忙去,心里感叹极了。
当年,他希望的,也只是如此罢了,那个人为他做饭,他陪着她,然后生儿育女,可以说毫无野心。而现实总是可笑,划拔着,把他赶上了争权夺势的路上,如今就是想抽身而退,也是不可能的了。
或者说,梦儿的事,让他不想再让自己软弱,只有强者,才能保护自己身边的人。又或者说,他骨子里流淌的血本身就是充满了掠夺和野性,他的天性,就是像豹子一样去争夺。
“发什么呆呢,火小了。”
云雪裳拿着锅铲敲了敲大铁锅,他反应过来,连忙往灶中塞了一把火,动作之迅速,态度之恭敬让他突然想到了一个词:妻管严!
是了,他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听她差遣?
不过,是想让她高兴罢了。
云雪裳的手艺不算顶好,但是,托了这食材太新鲜的福,几道菜作出来,真让他食欲大增。两个人坐在那小桌后面吃了个红光满面,撑得肚子圆滚滚的,才丢了碗筷回了宫,洗洗睡了。
都说饱暖思……淫*欲,这两个家伙,是欲得饿了,才知睡。暗暗的烛光,透过了明黄的幔帐,两个人紧紧地依偎着,呼吸一深一浅,配合着,默契着。
如若,这样便是一辈子,该多好!天空中那轮胖乎乎的月儿也温柔地看着这对可人儿,又感叹起世事的无常来,拖一片云彩,抹去了胖脸上的泪珠,也躺进了云彩的怀抱里,陪着这对可人儿一起睡去。
天亮了。
顺儿回来了,哭丧着脸,把云糕呈了上去,他一进宫,小太监们就告诉了他这个“噩耗”,他的小厨房被“抄了”!
他好不容易收集来的雀儿舌啊!他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冰鱼片啊!都进了那两个人的肚子了。
堂堂皇上和皇后娘娘,怎么可以“偷”奴才的东西吃呢?
安阳煜干咳了几声,面子上有些挂不住,顺儿这奴才,从小便对他好,当了这宫中的大总管也从不作威作福,唯一的爱好便是自己关着门弄几样好吃的犒劳自己。
“顺儿。”他故意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唤道。
“奴才在。”顺儿跪下去,大声应道。
“这个,娘娘今儿用了你的厨房……”
“这是奴才的福份。”
顺儿没等他说完,便拖长了声音大声说道。
可是,这算啥福份呀,他心里已经把云雪裳骂了一万次了,那包蟹黄糕他还没舍得吃,想给……
正心中怒骂,又听安阳煜说道:“你不说,朕也没空管你的事儿,娘娘今儿告诉朕了,朕许你的假,你回家看看你娘和兄弟们吧。”
原来顺儿居然把失散多年的娘和兄弟找着了,这攒的东西,都是想带回去给逃难多年,受了大罪的娘呢!
“朕赐你黄马褂,你去京中选地方,朕和娘娘出银子给你修宅子,记着,不得打着朕和娘娘的名号,只许和人公平买卖,你的兄弟可以去钱庄里学做事,不要再外面打短工了。”
“谢皇上,谢娘娘。”
顺儿一听,眼泪哗哗就流出来了,他本就不是爱打着安阳煜旗号作威作福的人,虽然当了一年的大总管了,可是得到手的不过按制发到手的俸禄,从不敢贪钱,收底下人的银子,买宅子的事才拖到了现在。抬头,云雪裳自坐在窗前,吃着蟹黄糕,似乎没听到这边的对话。
“奴才只在城外选地儿,让娘和兄弟们过安静日子,绝不给皇上和娘娘脸上抹黑。”他千恩万谢地磕了头,欢天喜地出宫忙活去了。
“安狐狸,我也想出去一趟,我想回去瞧瞧,今儿,是娘的寿辰。”云雪裳从椅子上跳下来,拍了拍手,小声说道。
“我陪你去。”他丢开了折子,低声说道。
“你忙你的吧,别误了正事。”她摇头,说道。
“我也想去看看京中的考生们,国之初定,不知这批考生中有无翘楚之材。”
他低声说道,眉心有些愁意。
毕竟,他对治国方面,还无经验,想的和做的,一碰到了现实,便不能统一,偌大个国家,几百上千的官员,口中说着臣服,也不知心里到底如何想。安阳皇族到了现在,也有了些末路的味道,皇族自相残杀,人丁的单薄,国运的每况日下……
他不是只想着风花雪月,他也愁也急也心忧,朝廷不像残月门,江湖中,有江湖的规矩,官场有官场的规矩,不是说用杀就能解决问题的,有世代的勋爵,有元老,有士族,有大儒,都要协调。
还有后妃们,后妃本身就是平衡前朝关系一道砝码,他要专宠云雪裳,也得要有
专宠的能耐,这能耐,他现在并不具备,偌大后宫,也还只有东歌一个王子,云雪裳和沈璃尘的关系也是朝臣们所顾忌的,所以立后之事迟迟不得行。
他知道,她不会计较这虚名,可是,沈璃尘都能给她的,他却不能给,这实在太让他沮丧了,甚至有些时候觉得自己其实很无用。
云雪裳踮起脚尖来,伸手轻抚着他紧攒的眉头,小声说道:“会好的呢。”
会好的!他轻舒了口气,用力地抱了下她,这才松开了。
二人换了衣,乘了小马车从侧门出了宫。
这条路,是第三回走,一回是初入宫时,他和她有了一月之期,让她陪他出宫去,结果他跳上了擂台,只几招便被沈璃尘重伤。
那次受伤,他一半是为了和沈璃尘比试武功,故意透出自己的武功底子来,让太后一支力量摸不清他的路数,他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沈璃尘所伤,太后一门便是想夺权,也不能趁这次机会,大越,毕竟还是姓安阳的,否则他们尽可以直接夺权,而不用扶持一个所谓的傀儡的他了。
另一半,便是想让太后交出解药来,那一回,沈璃尘是拿出了解药,只可惜,他也错了,这种魅毒,只有配毒的人才能制得出解药来,旁人即使用了相同的配方,只要稍微差点火侯也达不到完全解毒的目的,所以直至今天,那魅毒也未从他体内清除。那时候,他只知是太后下毒,却不知是梦儿,如今想起来,总有种撕心的痛,他只想有一个单纯而无野心的十七岁的爱恋,却生生变成了心痛的回忆。
车轱辘在青石板上滚动着,发出吱嘎的声响。
穿过了小巷子,曾经看到过的那扇门又开了,还是那个小媳妇,飞快地看了一眼马车,便关上了门,门内传来了奶娃娃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