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何不妥?”聂臻道。
霍夫人的诧异只是稍纵即逝,就微微一笑,“实不相瞒,我听沁年说起,兴彦一向把你当做妹妹,今日见你叫他“大公子”而不是“大哥”,所以不免多问了一句罢了!”
霍夫人的坦诚倒是让聂臻很是意外,想不到这位夫人完全没有这个年龄的夫人常有的精明和犀利,也没有那般深的城府,个个说出的话都意味深长,令人半天也捉摸不透!
“夫人曾说过,礼不可费,大公子身居高位,再说我毕竟不是他亲妹妹,总不能越了规矩!”聂臻抿唇淡淡一笑!
霍夫人面色和熙,“兴彦自幼性子沉稳,识大体,顾大局,又懂事,又聪明,无人不夸,他的姻缘也是京中美谈,娶的是刑部尚书家的小姐娴雅,知书达理,贤惠稳妥,夫妻和睦,恩爱甚笃,原本是我最放心的人,我就是忧心哪个孩子,都不会忧心他,可到头来他却是我最放下不下的人!”
聂臻默然,修长纤细的手指只怔怔地摩挲着牡丹花纹的瓷杯。
明珠的心抑制不住地狂跳,此时没有像刚才一样急于表现,而是把头低得极低,看不见任何表情!
霍夫人的声音渐渐变得哀婉起来,“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娴雅嫁入霍家之后,肚子一直不见动静,我这个做婆婆的虽然心急,可也晓得不能怪她,只能耐心等候,求菩萨保佑,反倒是娴雅常劝着兴彦纳个妾,可兴彦就是不肯,四年之前,娴雅终于有了身孕,我惊喜交加,还专程赶去寺庙还愿,这可是我霍家长孙,阖府上下无不欢腾!”
霍夫人的声音越加深沉,似陷入了极大的悲痛之中,“人的一生真的不能太顺当了,娴雅到了生产的时候,因为胎位不正,难产血崩,母子两人都去了,兴彦突然丧失挚爱,大受打击,差点一蹶不振,我这时才发现这孩子太过重情了!”
一时极为寂静,只听得到细碎的呼吸声,好在太子被思桐带出去玩了,没有感受到这种低迷的气氛!
见聂臻神色迷茫,霍夫人怅然一笑,“或许在普通人看来,重情是好事,可在大家族,尤其在一个母亲看来,就未必见得是好事!”
聂臻深以为然,不由自主道:“夫人说的是!”
霍夫人面色平静,声音幽暗如黑夜中的花朵,“娴雅不但出身显贵,也是个上下称赞的好媳妇,可她去了之后,兴彦太过伤心,无心公务,只能告假在家,每天都看着娴雅的画像,看着他们共同生活留下来的痕迹,刚开始的时候,我和他父亲也都能理解,总是需要一段时间走出来的,可时间这么久了,他还是不肯续弦,你可知道我这当娘的心里头的难过?重情能爱人,也能伤人,他对娴雅重情,便是伤着其他人了,尤其是我这个母亲的心!”
说到此,霍夫人目光如迷雾中的光芒,带一点润和的色彩,沉沉叹息,“他就算不娶妻,要是能纳个妾在身边伺候着,我也不至于这样担忧,天底下哪个做母亲的希望看着自己的儿子这样终日孤孤单单的呢?”
明珠脸色晕红,手足无措,差点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琉璃花瓶,幸好没有注意到她,才暗自庆幸!
聂臻明白霍夫人意有所指,却不接话,移开话题道:“二公子一定可以让夫人少担忧许多了!”
霍夫人的言语轻柔,轻轻摇头,“沁年更是让我放心不下!”
思桐笑道:“二公子一向拿得起,放得下,断然不会有夫人说的这些忧心事了!”
霍夫人淡笑,语意悲凉,“沁年的性子完全不像他的哥哥姐姐,也是我们做父母太过看中长子长女,以致忽视他了,他心里难免怨恨着我们,我也只能尽力补偿!”
明珠适时上前给霍夫人重新沏了一杯茶,“夫人请用茶,大公子仁和谦厚,假以时日,必定能理解夫人一片苦心!”
霍夫人微笑,又重新拾起了话头,“前些日子我看礼部侍郎家的小姐不错,便有意说合,回府之后试探兴彦的意思,谁知道他还没有听完,就一口回绝了,我实在不知道这孩子到底在想什么,他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就算是娴雅泉下有知,看他这样,只怕也不会开心!”
聂臻笑着叹息,“明珠说的对,大公子明白通透,夫人说的这些他未必不明白,只不过还需要一段时日罢了!”
霍夫人轻轻摇头,“我以前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可已经过去三年了,也不见起色,这豪门姻缘就跟赌博一样,运气好赌对了,就夫妇和顺,琴瑟和鸣,运气不好,赌输的人也太有人在,我有时候在想,要是有第二个能让兴彦动心的女孩子,就算不是出身显贵,就算没有荣华娘家,我也是愿意的!”
霍夫人的话这么明显的似意有所指,说的聂臻的心潮起伏,却故作不知,掩饰道:“夫人通达,不拘世俗之见,令聂臻佩服不已,想来大公子的重情重义也是得益于夫人的言传身教,虽然令夫人担忧,可也是大公子的可贵可敬之处!”
立于一旁伺候的明珠的脸却涨红发紫,夫人的贤淑大度,她在霍府的时候就知道,想不到如今夫人竟然有了这番思量,莫不是真看上聂臻了?
霍夫人并没有生气,笑容始终很温和,只是微微叹息了一声!
聂臻目光不着痕迹掠过一旁脸色极其不自然的明珠,轻轻笑道:“夫人说得对,姻缘就和赌博一样,要是下错了注就全盘皆是,大公子为人谨慎,在终身大事上,自然不愿意轻易下赌注,这京中有多少豪族联姻,不过是面和心不和罢了,想必他也见得多了,就算已经从少夫人离世的悲伤中走出来,面对重新选择,必定也是慎之又慎,既如此,夫人有没有考虑过从熟悉的人中挑选一位先贴身伺候着,娶妻的事等以后有了合适人选再说?”说到此,停顿了片刻,微微加重了语气,“这总好过不知根知底的人吧!”
明珠的心猛然起伏不定,如海浪汹涌,连呼吸也急促起来,她怎么也想不到聂臻会为她说话?
霍夫人却不乐观,面色疲倦,叹道:“话虽如此,可不管是娶妻也好,纳妾也好,总要他听得进去才行,总要他看得上的人才好,连我这个做娘的都没办法勉强他,我的孩子我了解,他这个人不轻易动情,但若是动了,便定然会一生一世地珍重!”
话说到这份上,聂臻岂能不明白?感动于一个母亲的拳拳爱子之心,却无法接受她的好意,因为面对霍兴彦,她从来没有那份女儿家的悸动,这个时候,盘桓在脑海中的是豫王爷俊美含笑的脸庞,“以后私下叫我的名字即可,玄影!”听到那句话的时候,聂臻心如泉水叮咚,那是面对别的男子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而聂臻,一向是个重视感觉的人!
见聂臻并没有表示,霍夫人有些失望,也有些明白儿子的心意,柔和一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梓冉的关系,一见你便觉得亲切,这可能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以后可以把我当做母辈一般看待!”
她说的不是“母亲”,而是“母辈”,让聂臻感于她的得体,她若说的是“母亲”,很可能会引起聂臻的抵触,聂臻冲她莞尔而笑,“多谢夫人赏识,其实有关大公子的事,夫人不妨一试,凡事总要试过之后才知道行与不行!”
霍夫人的神情,温婉如水,颔首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不知道这阖府上下有没有他看得上的丫头?要是有,我也放心许多了,还是你有心!”
明珠低声忧切道:“大公子人中俊杰,迟早会遇到心仪的少夫人,夫人切勿太过忧虑,以免伤了身子!”
看着明珠眼中羞赧之意,霍夫人似有所悟,对聂臻恬淡一笑,恍然忆起,“和你相谈甚欢,我都忘了时辰了,早过了应该出宫的时候了,现在该告辞了!”
离开的时候,霍夫人拍了拍聂臻的手,轻声叮嘱道:“不管看中了哪个丫头,还请你帮我好好劝劝他,也就你说的话,他能听得进去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