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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香港阁楼里的旧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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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机票才值几个钱,你一毕业工作,马上就可以攒足了,到时候可别后悔了,拿着机票钱说要把镯子赎回去。”

我笑起来:“说过是礼物了,又有什么赎不赎的?其实看你那么喜欢搜集古董首饰,我早就想送你一样东西了。可是这镯子由我妈收着,一直不好意思开口跟她要。”

说着取出我自己留的两只给黛儿看,一只是双龙戏珠,两只金龙尾部纠缠,龙嘴相对,中间有个珠子可以拨进拨出,作为开合的机关;另一只说不出是什么形状,由七八股极细金丝条扭在一起,横向又有极精致的花纹,汇合处却是镂空的云破月来,那云丝丝缕缕,断而不绝,那月一弯如钩,纤细玲珑,拿在手上,有种颤颤微微的心疼感,总怕稍一用力便拧断了金线,可是雕功设计又分明科学得很,相辅相成,十分坚实。

黛儿看一只便叫一声,翻来覆去看不够,听说我原有十八只之多,又羡又叹,又连呼可惜,又忙着细问另外十五只各自是什么样子的,只觉一张嘴不够她忙的。说得我也后悔起来,倒有些心疼那些镯子的下落。

当晚,便整夜梦里都是金光灿灿的镯子在飘,一夜没有睡好。

第二天我们便随队出发了。

大概是看了太多香港录相,踏足香港时,倒并没感到陌生兴奋,加上无心购物,就更没兴致。但为了陪黛儿,我还是打起精神跟她一家店一家店地逛着。她又极贪吃,从豆浆油条粢饭到天九翅要一一尝遍。

坐在露天咖啡座里,黛儿陶醉地品着一杯花式冰淇淋,脸上露出婴儿般贪婪满足,十分可爱。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有蝴蝶在花间捉对儿蹁跹,我眯着眼欣赏着黛儿的吃相,只觉难怪有那么多男人为了她前仆后继,对着这样一张脸,哪怕什么也不做,单是时时看着已是享受。

秀色可餐,大概就指这个意思。

不时有男人过来搭讪,问可不可以在一旁就座。黛儿指着我笑答:“怕我的爱人不愿意呢。”

来人看看我,先是一愣,继尔恍然,再以惋惜,终则怅然离去。

黛儿奇招奏效,不禁哈哈大笑,笑到一半,忽然指指我身后细声说:“看那个人。”

我回头。“一大群人,你要我看哪个?”

但是不等她回答我已经明白过来,是个子最高的那一个,穿白衣白裤,相貌有如雷昂纳多,可是又远比雷氏成熟帅气,英俊得简直不像真人。

黛儿贪婪地看着他,神态一如吃冰淇淋。“天,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人?”

我晃晃手指,“嘁,刚才还扮同性恋,这会子又成花痴。小心眼珠子掉下来!”

黛儿却一把抓住我的手,手心里全都是汗。“艳儿,帮帮我,想想怎么能让他注意到我。”

相识数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老友如此紧张,不禁心里一动。这时那年轻人已经引着一干人边说边走近来,我不及多想,顺手扯起黛儿,就在他经过我们座位的一刹那,猛地脚下一绊,黛儿整个人仆倒下去。

叫声未停,那年轻人已眼疾手快地软玉温香抱了满怀。

黛儿软绵绵倚在他怀中,媚眼如丝,娇喘细细:“真要谢谢你!”

年轻人看清黛儿相貌,大概也没想到竟救得如此佳人,愣了一愣才说:“不谢,应该的。”

黛儿站直身来,脸上飞起红云,欲说不说,竟好像傻了一样。

帮人帮到底,我遂满面含笑站起身来:“听口音,您好像不是香港人,也是来旅游?”

“是导游。”年轻人微笑,大大方方伸出手来,“我姓高,是西安飞天旅游社的。”

“我们是同乡呢。”我换了西安话,自自然然地说,“家父学校最近要组织一次旅游,不知可不可以向高先生拿些资料。”

“求之不得。”他取出名片来。

我向黛儿做一个“OK”的手势。可是慧紫鹃变成了傻大姐,那丫头平时叫得响亮,这时候却只如一块木头,呆呆看着人走远了,连一句“再见”也不懂得说。

我诧异:“你也有今天!”

黛儿这才回过头来,犹自脸红红的,手抚着胸口说:“艳儿,真多亏你。”

我挥一挥手中法宝:“这顿茶你买单。”

“那还用说?”她抢过名片来,喃喃念,“高子期,陕西飞天旅游社经理。”如获至宝地在胸前摁了一摁,才小心翼翼收进手袋。动作语速都较平时慢半拍,眼神略见迷茫。

我暗暗纳罕。莫非真命天子到了也?

那天之后黛儿便有了心事,不论走到哪里都东张西望地若有所寻。

旅游团的节目排得很紧,浅水湾,黄大仙庙,海洋公园,登上飞鹅山看夜景,乘轮船游维多利亚港,还有数不清的购物项目……每天赶场似从一个景点到另一个景点,大家打伙儿抢劫一样地买衣服首饰家用电器乃至摄影器材,仿佛不买就吃了大亏似。黛儿却失魂落魄般,做什么都懒懒的,跟她说话,也总是答非所问。

我暗暗好笑,知道她是在找高子期,但是并不拆穿。

转眼一周过去。离港前一天,黛儿想起大事,还没有来得及拜见祖父母。

好在最后一天团里安排自由活动,我便陪黛儿上门拜寿去。

黛儿的祖父母的确已经很老了,但是穿着打扮仍然很讲究,头发上不知搽了什么,梳得一丝不乱,举手投足间隐隐散出古龙水的香气。用着一个上海厨娘,也已经很老了,说是解放前从大陆一起跟过来的,做得一手好沪菜。

我微笑,精于享受原来是黛儿的家传特色。

不知为什么,黛儿一直口口声声喊祖母为“小奶奶”。我看陈祖母年纪的确比祖父要小着一截,猜想或许是填房,可是黛儿又说不是,还说爷爷奶奶去年才庆祝金婚,绝对是百分百的原配夫妻。

“金婚!”我感叹,“想想看,五十年携手共度,岂止水乳交融,简直血脉相连了。”

那顿午饭我吃得很多也很饱,不住声地夸奖菜式精美,又奉承两位老人鹤发童颜,总算应酬得宾主尽欢。

黛儿笑我:“你这家伙,看不出这么会拍马屁。”

我笑笑,要知道,察言观色曲意迎合一向是我拿手好戏,打小儿训练有素的。

吃过午饭,小祖母惯例要午睡,祖父原有约会,出门前再三叮嘱我们不要走,他很快回来,祖孙俩好好叙叙旧。

闲极无聊,我同黛儿跑到阁楼上去翻看旧杂志。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棂一格格照在樟木箱上,有细细的尘粒在光柱里飞舞,忽然黛儿轻声叫起来:“咦,是外公的照片!”

我接过来,原来报上记载的,竟是陈家60年前的家族秘史。

那时的小报记者最喜欢打听豪门艳事,何况当年陈大小姐的葬礼那样轰动,正适合他们一支伤金悼玉的生花妙笔,骈四骊六,鸳鸯蝴蝶,虽然稍嫌陈腐,确是感人至深,竟写得惊天地,泣鬼神,正是古往今来第一件至情至性的生死恋歌。

报上说,祖父当年与陈门长女相爱,可是陈小姐红颜薄命,暴病猝死。祖父其时正在外地经商,听到消息后一路哭号赶回奔丧,一进灵堂便长跪不起,大放悲声,一路膝行前进,磕头捣地有声,直将青砖地面磕出一路血痕,在场人士无不落泪。后来曾外祖父感念祖父痴心,遂命小女儿代姐完婚,将祖父招赘陈家,成就一段佳话。这陈二小姐,自然便是我们今天见到的小祖母了。

放下报纸,黛儿喃喃感叹:“好美,好伤感。”

而我深深震荡,整个心神受到强烈困扰,几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今夕何昔,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一直比较喜欢三四十年代的老故事,那时的人感情丰富细腻,有强烈而纯粹的爱和恨,像林黛玉和贾宝玉,梁山伯与祝英台,也许没那么老,但总好过现代人的粗枝大叶。

现代的男女,有谁耐烦再去抚筝问月,海誓山盟,都恨不得将爱情编成程序输入电脑,按部就班,从简处理,一步到位,又喜欢假洒脱之名频频移情,朝秦暮楚。像祖父与陈大小姐这样的生死相恋,于今天已成神话;便是祖父与小祖母的半世携手,共度金婚,又何尝不是现代传奇?

久违了的深情款款,相思深深,宛如一座美丽的蜃楼,半明半隐于烟云之间。而我渴望走进那海市,细问故事的究竟。

黛儿与我心意相通,立刻拿了报纸走下阁楼去问小祖母。

小祖母刚刚睡醒,看到报纸脸上十分悻悻,半个多世纪的旧债,至今提起还耿耿不能释怀。

黛儿全无顾忌地追问:“小奶奶的姐姐美不美?爷爷现在还会想念她吗?当年嫁给爷爷是您自己的意思还是奉父母之命?”

小祖母脸上微红,尴尬地说:“你这孩子,二十大几的人了,还这么口没遮拦。”

黛儿只是撒娇:“说嘛,说给我听听嘛!”

小祖母不耐烦:“有什么可说?男人还不都是一样,总是得不到的才是好的,失去了的才最珍贵。你爷爷一生到处留情,害惨的何止我姐姐一个人?便是婚后,他的女朋友也是几个月一换,从没停过。他原本就样子好嘴头活,在女人面前最有手段的,娶我后手上有钱了,还不更胡天花地没个餍足?就是现在也还……”

说到这,小祖母可能觉得到底不便在我们小辈面前过多抱怨,冷哼一声停了口。

我十分意外,一时接受不来,莫非他们白头偕老的美满姻缘竟是貌合神离?

明知不该问,然而好奇心炽,我还是试探地嗫嚅:“您就不后悔?”

小祖母黯然一笑:“我们那年月,讲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后悔又怎样?我和父母闹翻了脸要跟他,错已经错了,有什么可悔,只得好好过日子罢了。”

我不禁肃然起敬,这样的无怨无悔,也是现世流失了的品性吧?要有怎样浓烈的爱,才肯嫁一个明知不爱自己的人并伴他终生?

原来报纸上说得有误,陈曾祖父嫁女并不是出自本心,而是受女儿要胁的无奈之举。

我想象哭灵受伤的祖父躺在病榻上,陈二小姐殷勤看护,柔情缱绻,祖父只是置之不理,但二小姐还是感于他对姐姐的一往情深,宁愿李代桃僵,以身相许,以一生的情来感化他,抚慰他。

怎样的爱?怎样的爱?!

整个下午,我和黛儿都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久久不能平静。

好容易等到入夜祖父才扶醉归来,但是兴致倒好,听我们讲起小祖母的委屈,他不以为然地微笑:“是那样的吗?”不知为什么,我觉得陈祖父的笑里有一种阴森。

然后他便沉默了,可是他的眼光渐渐柔和下来,隔了好一会儿,才用呓语般的语调轻轻说:“她是美的,真美。”

我和黛儿齐齐一愣,却谁也不敢出声,惟恐打断了祖父的沉迷。只听他用一种梦幻的低沉声音慢慢地诉说:“她那时候真年轻啊,很贪玩,很浪漫,也很痴情。大户人家的小姐,却总喜欢打扮成农家女孩儿的模样从后花园溜出来到处逛,专逛那些卖小玩意儿的小巷子。那次她忘了带钱,我偷偷跟上了她,看她在小摊前徘徊把玩,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又三番几次地回顾。于是我把那些玩意儿一一买下,有荷包儿,有绣样儿,还有藤草编的蝈蝈草虫儿,都是孩子的玩意儿,不贵……我跟着她,一直走出集市,追上去把东西送给她,她很惊讶,睁大眼睛看着我,整张脸都涨红了,那时候太阳快要下山,到处都是红色一片,她那样子,那样子……”

开始我还以为他说的是小祖母,但这时已明白其实是指陈大小姐。祖父情动于中,满眼都是温柔,我听到他轻轻叹息,顿觉回肠荡气。

眼前仿佛徐徐展开一幅图画:夕阳如火,照红了满山的花树,也照红了树下比花犹娇的妙龄女子。而那女子脸上的一抹羞红,却是比夕阳更要艳美动人的,她低垂着脸,但是眼波荡漾,写满了爱意缠绵,闪烁着两颗星于天际碰撞那样灿烂明亮的光芒。她打扮成朴素的乡下女子的模样,可是丽质天生,欲语还休之际早已流露出一个千金小姐的高贵妩媚。她手上拿着外祖父赠送的小玩意儿,不知是接还是不接,要谢还是不谢,那一点点彷徨失措,一点点惊喜踌躇,一点点羞怯窘迫,不仅完全无损于她的矜持端丽,反而更增添了一个花季女子特有的羞涩之美,当此佳人,谁又能不为之心动呢?

这就是关关睢鸠为之吟唱不已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于是爱情一如参差荇菜的疯长,在那个彩霞满天的黄昏诞生蓬勃,令情窦初开的良人君子溯洄从之,左右采之,心向往之,寤寐求之……

那个时代的爱情哦,竟有这样的绯恻缠绵!

黛儿忍不住插嘴:“原来她也喜欢小玩意儿,这倒有点像我。”

陈祖父抚着黛儿的头发,痴痴地说:“不光这一点像,你长得也和她很像,像极了。我认识她的时候,她也就你这么大,一朵花儿的年纪……她是为我死的,这么多年来,想起这个就让我心疼。”

他的眼角微微温润,而我和黛儿早已听得呆去。

然而祖父的神情却在这时一变而为冷厉,恨恨地说:“你小奶奶一直想取代她姐姐,怎么可能呢?她哪里会有她姐姐那份真情?所以,我一开始就定了规矩:先奉你大奶奶的灵位成亲,然后才续娶你小奶奶,上下家人都只能喊她二夫人,永远把正室夫人的位子留给她姐姐,让她永远越不过她姐姐的头上去!”

陈祖父说最后几句话时,竟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我听得不寒而栗。身份名位,在我们的时代尚不能处之淡然,何况他们的时代?小祖母以处贞之身,下嫁于祖父,却一上来就担个续弦的名头,岂不冤枉?然而,谁又能责怪祖父对陈大小姐的一番痴心?

黛儿不以为然:“可是小奶奶对你也很好呀。你们已经一块儿过了半辈子了,没有感情,怎么会共度金婚?再说,陈大小姐再好,也是过去的人了,真正陪你同甘共苦的,还是小奶奶呀!”

祖父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一脸厌恶:“她?她有她的心思。她肯嫁我,不过是为了要我帮她对付自己的亲哥哥!共度金婚?呵呵,共度金婚……”

他呵呵笑起来,笑声中充满苍凉无奈,令我不忍卒听。五十年,整整半个世纪,难道用五十年岁月累积的,竟然不是爱,而是恨么?

我们还想再问,像陈大小姐到底得的是什么病,祖父又为什么会突然远离,还有,祖父究竟是怎么样被小祖母的柔情打动的,曾外祖父又为什么要反对祖父与祖母的婚姻等等等等。可是祖父的酒劲却已翻了上来,口齿渐不清楚,黛儿只得唤上海厨娘来伏侍他睡下。

时已午夜,我和黛儿尽管不舍,却不得不回宾馆了。

晚上,我做了梦。

朦胧中,看到有女子怀抱婴儿走近,面目模糊,但感觉得出十分清丽。

我在梦中无端地觉得伤心,哽咽地问:“你可是陈大小姐?”

这时候电话铃声响起,导游说:“要出发了。”

嘿,如此刹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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