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自一排排农舍袅袅升起。
远处的山间小道上,一声声少女的歌喉在空气中缓缓飘荡:
“蓝蓝的白云天
悠悠水边流
玉手扬鞭马儿走
月上柳梢头
红红的美人脸
淡淡柳眉愁
飞针走线荷包绣
相思在心头
风儿清
水长流
哥哥天边走
…………”
歌声清灵婉转,甜美动人,像溪水绕过岩石,像雨点轻敲瓦片,轻轻的,柔柔的,随着微风的飘送而飘送。此时正值五月初夏,阳光像点点碎金洒满整个山野,终于,唱着唱着,歌声停了下来,一名背着竹篓的布衣少女眨巴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马鞍上的一男一女:
“请问……请问有什么事?”
“这里不是有一大片的樱桃林吗?现在在哪?”
马背上的男子面无表情,语气冰冷得让人有些害怕。少女不禁吓得头一缩,急忙往后退了两步。男子皱了皱眉,还要说些什么,这时一旁的女子赶紧示意他一眼,缓辔上前,向小姑娘柔声地问:“小妹妹,别害怕,我们是想请问一下,原来这个地方不是有好大的一片樱桃林吗?怎么现在没有了?还有,原来这里也有好多好多红蓝花的,为什么都不种了?”
少女这才松了口气,环视四周一眼,向女子摇了摇头:“…原来是有片樱桃林的,不过那都是好几年前的才有的,至于红蓝花,我听乡里人说,是当官儿的要把地给圈了,说要改……改什么……桑,姐姐,不好意思,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了。”
女子失落地‘哦’了一声,朝男子无奈递了一眼,这才侧过脸对少女说了声“谢谢你”,然后两个人“驾”的一声,催鞭而去。
马蹄卷起的细碎飞花纷纷扬扬飘洒在两个人的后背,他们一个红衣茜裙,乌发飞扬,一个白衣绶带,气度俨然,少女时不时回过头,呆愣愣地,好似整个山间因这一男一女的出现变得黯淡起来。
柔止手持辔头,骑坐在马背上,时不时回过头瞄了身侧的刘子毓一眼,良久,方微笑着说:“皇上既然难得出宫一次,这次还是偷溜着出的宫,应该高高兴兴的,不是吗?”
刘子毓一直紧绷着唇角,默然不语,过了好久,才仰头望了望只有一片繁茂杂草的梯田山坡,叹了口气,说:“朕原是想带着你故地重游,陪着你到你的家乡逛逛散散心的,结果却眼见的是这番景致,朕……朕实在是觉得有些郁闷和挂不上面子。”
柔止心中很是感动,虽然她也有些失落,但转念一想,只要身边有心爱的人为伴,走哪里不都一样吗?遂指着前方笑着叫了起来:
“皇上你快看,那儿有条小溪,停了好多只白鹤呢!哇,你快瞧快瞧,它们要飞走了,你看这画面,像不像一副写意的水墨画?”
刘子毓侧过身,顺着柔止所指的方向,一看,果然,远处山坡的弯弯清溪边,一列整齐的白鹤飞掠而过,它们首尾相连,在长空中划成一字,伴着悠长的‘刚刚’鹤音,就像一串串珍珠越飞越远,渐渐消失在天际的尽头。
天上云影自远山一层层袭来,夹着微风带来的花草香,柔止看着看着,忽然闭上眼睛,从胸口舒舒服服吸了一口气:“其实,咱们就这样出宫一趟,也算是很值了,对不对?”刘子毓看着她满意喜悦的样子,嘴角终于轻轻扬起:“你笑了就好,朕昨日还在想,如果能换你好好地笑一笑,朕就算学学周幽王也是不妨的。”
柔止一呆,缓缓睁开睫毛,将不解的目光转移到刘子毓脸上:“周幽王?”
刘子毓一笑,不再说什么,只将马鞭往坐骑臀部一抽,直往溪水的方向策马而去。柔止直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半响,方明白他说的意思,不禁脸一红,心里嘀咕:“你想学周幽王,那我不是要背上千古骂名了吗?”摇头笑了笑,也策马跟了过去。
虽然没有樱桃林,没有红蓝花,过去的风景也都不在了,可眼前的这片竹林和小溪却还是儿时的记忆一摸一样的。蜿蜒的溪流形如弓背,绕着一片竹林缓缓流淌,阳光直射到水面上,整个小溪都闪动着点点波光,清澈得像一块透明的水晶宝石。
两个人下了马,将马匹在一棵木兰树下栓好。洁白的木花一朵朵缀在枝头,像吸足了空气中的潋滟阳光,“啪啪”的几声微响,再也承受不住地直往下掉。柔止弯身从地上轻轻拣起一朵,垂头默默想了想,终于走至刘子毓身前,说出了隐藏在心里很久的话:“陛下,谢谢你。”
刘子毓正在拍沾在弊膝上的花瓣和灰尘,听到这句,不禁一愣,轻轻直起身,疑惑的墨眸在她脸上游来游去。柔止看着手中的木兰花,涩滞一笑,说道:“这三年来,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事,而我、我居然……”
刘子毓倒背着双手,轻眯起眼:“姓冯的告诉你的?”
清灵的乌眸仿佛蒙上一层水雾,柔止轻轻伸出手,抚上他被阳光笼罩的脸颊:“对不起,皇上,对不起,除了我这个如此平凡的女人,你明明可以拥有无数个佳丽,无数个爱你的女子。可是你却,你却……”
“果儿。”刘子毓一把捉起她手,看着她,认认真真地说:“不要说这么伤感的话,弱水三千,朕只取一瓢而已。”
柔止呆了,惊愕地仰起脸,一瞬不瞬凝视着眼前的人,恍若梦中。
她颤动着嘴,还要说些什么,刘子毓已经故作轻松地放开了她的手:“好了,果儿,难道你都不想看看那边的风景吗?”他笑着指向停靠在前方的一艘木筏坐排:“果儿,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小时候你就像个野丫头似的,不仅带着朕钻狗洞,还撑着那筏子让朕跟你翻了一座又一座的山,为这事还挨了你母亲一顿好打,你都忘了吗?”
柔止还在震颤呆愣之中,刘子毓已经一把握着她的手,拉起就跑:“好了,别愣着了,走吧”。柔止“啊”的一声,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她拉到绿柳拂动的溪岸边。
“现在好了,轮到朕来载你一程了,快上来吧,过了这村,以后想让朕为你撑船那就不能够了。”
他一边解着系在树下的木筏坐排,一边向柔止招手,白色的衣袂飘举在微风中,给人一种清隽温和的儒雅之气,柔止整个人恍恍惚惚地,过了好半晌,才笑盈盈提裙上船:“若是陛下划得不好,翻了船,让奴婢掉进水里怎么办?”
刘子毓拣起木排的竹篙,一笑:“那有什么,朕跳下去将你捞上来就是。”
“那万一陛下不会游水怎么办?”
“……”
“怎么了?陛下怎么不划了?”
木排划了没几下,刘子毓忽然停止了动作,手撑着竹篙一动不动,柔止以为他真的不会游水,又引袖笑道:“原来是被我说中了,原来你真的不会游水呀!”
刘子毓摇了摇头,哭笑不得地装过身,“不是朕会不会游水的问题,而是这水太浅了,这筏子撑不起走。”说着,扔下手里的竹篙,开始弯下腰,脱起自己的鹿皮黑靴来。
柔止低头一看,果见下方水面清澈见底,水波一点一点涌上木排,显是浅到极处,再也不能划了。她又环视四周,但见两旁青山如黛,竹林整齐,隐隐几间篱舍错落有致地散布在半山腰上,她闭上眼舒舒服服地吸口气:“那现在怎么办?咱们总不能就停在这儿啊。”刚一睁眼,却见刘子毓已经赤着白净的双足,挽起裤腿,锦缎的袍服在腰际打了个大结,朝她伸出双臂笑道:“走吧,朕这个艄公今日没有将你渡过去,那么只有将抱到岸上去了。”
柔止一愣,笑吟吟地又是摆手又是摇头:“不用不用,其实我也想亲自下水走走看呢!”她一边说,一边弯下腰,也开始脱起自己的绣鞋来。刘子毓见她很有兴致,倒也干脆依了她不再说什么。于是,他拣起两个人脱下的鞋靴,使劲往对岸一抛,然后回头一笑,向柔止伸出手:“走吧,让朕带你下去。”
溪水冰冰凉凉的,一没过他们的膝盖,两个人都咬着牙、重重吁了口气。刘子毓闭上眼,沉醉似地说道:“这感觉真是太舒服了,果儿,朕忽然不想上岸了,干脆就这样和你一辈子泡在这里,就我们两个人,再也没有那么多烦心事,也没有那些堆积如山的折子,果儿,你说好不好?”
柔止一愣,冲他点头一笑,然后弯下腰,掬起一捧捧水往脸上拍。阳光直射向她白里透红的脸颊和睫毛,清亮的水珠顺着她手指的缝隙一滴一滴往下落,刘子毓缓缓睁开眼,看见这一幕,不禁呆怔片刻,然后轻扬起唇角,将袖中一方白色丝帕递给她。
“谢谢。”柔止接过丝帕擦了擦,正要还给他,忽然,背皮一麻,似有什么东西滑过她的脚踝。她吓得一惊,正要跳起来,低头一看,却是清澈透明的溪水里,几条鱼儿在里面游来游去。她捂着胸松了口气,然后将帕子塞回袖中,带着一丝从未见过的俏皮,笑吟吟地对刘子毓说:“我们来捉鱼好不好?捉几条烤着吃,让皇上见识见识我的身手。”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不妨咱们比试一下,看谁最先捉到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