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川县地处大越西南边境，气候温润，夏季多雨，卫鱼走在县衙地底牢狱的砖路上，只觉脚底一片湿滑，角落更有青色的苔藓，她小心翼翼地迈着碎步，生怕不小心摔一跤，或是蹭得一身脏污。

牢底的气味十分难闻，黏腻中充斥一股腐烂的味道，卫鱼皱着眉头，捂住鼻子，慢慢走向最里的一间。

忽然，她脚步一顿，右手缓缓落了下去，满脸震惊和不可置信。

因为，她看见了铁栏后的卫新。

他独自坐在角落，一身破烂的囚衣，手肘的袖子甚至还短了一截，那一头原本顺滑的乌发，正散乱的披在脑后，几缕开叉的稻草沾在满是尘土的脸上，显得他狼狈不堪。

“哥哥，哥哥！”

卫鱼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因为铁栏年久失修，被她整个人的冲力砸得“咔咔”一响，卫鱼见不得他跌入凡尘的样子，真心实意地为他的境遇而难过。

卫新在她眼中，一直是高大威武，意气风发的大哥形象。她的父亲卫三老爷向来不管女儿，父爱于她来说是奢望，打她一来到这个世上，只有卫新真心待她，变着花样哄她，他，真正做到了长兄如父。

即便他偶尔犯浑，或是冲动闹事，但是，他在卫鱼的心中占有极重的地位。

正在打坐的卫新见卫鱼到来，瞬间睁开眼睛，惊喜无比地从地上爬起来，他兴冲冲往前走两步，突然又想起什么，猛地一转过身，声音坚决，却又透着几分苦涩：“妹妹，你走罢！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哥哥，你不让我瞧瞧你，让我如何放下心离开？”卫鱼委屈地瘪起嘴，声音带起了哭腔。

她这个人就是如此矛盾，刚强的时候格外刚强，脆弱的时候却异常脆弱，小米曾经戏言，她卫鱼就是一颗夹心糖，里头的芯子又甜又软，外头的壳子硬得像她射出去的子弹，能将人牙齿磕掉。

卫鱼几乎忘记上一次流泪是什么时候，大概是小米中弹后滚入泥沟里，一边扑腾，一边大喊“赶紧走”，她呆呆地望着泥泞逐渐漫过小米的头顶，可还没等她眼泪水流出眼眶，队友就将她强行拉走了。

情绪一上来便有些收不住，卫鱼突然沉默不语，泪水在眼睛里打滚，她吸了一声鼻子，一拳一拳地砸在铁栏杆上，没有半点小家碧玉的样子。

卫新顿时被吓愣了，连发现房里有一具女尸都没这么令他惊讶，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直到隔壁传来犯人不满意的咳嗽声，他才慌忙地跑过去，伸出脏兮兮的手，往她脸上抹去，大惊失色道：“好妹妹，别生气了！”

他天生嘴钝，不会说话，说了半天还是那一句“别生气了”，似车轱辘来回转，卫鱼生气得更厉害了，揪着可怜的栏杆发泄。

卫新见那栏杆都要被打弯了，心道，再这般下去，明儿陆息彻该向他索要修理费了。

他在原地跳了好几下，急得在原地打转，脑门上全是汗。

“你别气了，哥哥答应你，等我出去后，便给你买糖葫芦，好不好？”卫新很想挠墙，他根本不会劝人，这是造得什么孽。

“噗。”见哥哥一脸哄小孩的模样，卫鱼又笑出声来，脸上还挂着委屈。

卫新愣愣道：“不气啦？”

卫鱼紧紧抿嘴，摇摇头。

“嘿嘿，那就好，你气个什么劲，我又没死。”卫新无所谓地一撇嘴，叉腰不屑道，“你是卫家的女儿，好女儿不流泪不委屈，知不知道？今儿我就当没见过你这样，下次不许再委屈了，没得让妹夫觉得你好欺负。”

卫鱼想想也是，自己方才确实是冲动了，还好陆息彻不在。她很快收了脸色，正色道：“哥哥，你怎的全身脏兮兮的，赵师爷还告诉我，你好好的，没想到他又骗我……”

“嗨！原来你竟为了这事！”卫新简直无语了，他大大咧咧往地上一坐，指责道，“妹夫本想为我单独安排一间牢房，是我自己不愿过去。我虽是卫家大公子，可是呐，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没道理我单独享受更好的待遇。我便主动过来了。”

“可是，可是……”卫鱼还欲再说，他愿意吃苦是他的事，可是她作为妹妹，是看不得他吃苦的。

“不必再多言。”卫新特地捋起袖子，故作潇洒起来，扬眉道，“你看看，这是我费尽心思，选出来最破最脏的囚衣，将他们都堵得没话说，哈哈！”

别人的嘴是堵住了，卫鱼却觉得自己心里堵得慌。

“妹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没罪，如何要受这些罪？”卫新像是突然打开了七窍般，变得心细如发，他半蹲在地上，淡定地拍拍屁股下的灰，呵呵笑道，“妹妹，等将你安顿下来后，哥哥便要去卫所领兵打仗了。”

他言下之意，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