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个时辰,便听见嘈嘈切切的脚步声,走到堂前去迎,已听到淳常在咯咯的娇笑声:“莞姐姐最爱出新鲜主意了。我正不知道该怎么打发这辰光呢。”
我笑道:“你不犯困也就罢了,成日价躲在自个儿的屋里睡觉,快睡成猫了。”
淳常在笑着拉我的手:“姐姐最爱取笑我了,我可不依。”
眉庄携着采月的手笑着进来:“老远就听见淳儿在撒娇了。”又问:“陵容怎么还没到?”
我笑着看她:“要请你可不容易,还得让我的宫女儿瞅着看别惊了圣驾。”
眉庄笑骂着“这蹄子的嘴越来越刁了”一面伸手来拧我的脸。我又笑又躲,连连告饶。
正闹着,陵容已带着菊清慢慢进来了,菊清手里还捧着一束杜鹃,陵容指着她手里的花道:“我宫里的杜鹃开了不少,我看着颜色好,就让人摘了些来让莞姐姐插瓶。”
我忙让着她们进来,又让晶清抱了个花瓶来插上。晶清与菊清素来要好,插了瓶告了安就拉着手一起去下房说体己话去了。我含笑对陵容说:“劳你老想着我爱这些花儿朵儿的。除夕拿来的水仙很好,冲淡了我屋子的药气,要不一屋子的药味儿,该怎么住人呢。”
眉庄道:“还说呢?我倒觉得那药味儿怪好闻的,比我那些香袋啊香饼的都好。”
进暖阁坐下,槿汐已摆了一桌的吃食:蜂蜜花生、核桃粘、苹果软糖、翠玉豆糕、栗子酥、双色豆糕。
淳常在道:“御膳房里传下的菜真没味儿,嘴里老淡淡的。”
眉庄道:“他们那里对付着庆典时的大菜是没错儿的,若真讲起好来,还不如我们的小厨房里来的新鲜合胃口。”
我朝淳常在道:“众口难调罢了。你不是上我这儿来尝鲜了吗?”
淳常在早已塞了一块翠玉豆糕在嘴里,手里还抓着一快苹果软糖,眼睛盯着那盘蜂蜜花生道含糊其词道:“要不是莞姐姐这里有那么多好吃的,我可真要打饥荒了。”
眉庄怜爱地为她拿过一盏鲜牛奶茶,我轻轻地拍她的背心:“慢慢吃,看噎着了回去哭。”
流朱捧了一个黄杨木的的签筒来,里面放着一把青竹花名签子,摇了一摇,放在当中。眉庄笑道:“我先说在前面,不过是闺阁里的玩意、闹着玩儿的,不许当真。”
众人起哄道:“谁当真了?玩儿罢了,你先急什么?”
眉庄脸微微一红:“我不过白嘱咐一句罢了。”
众人比着年龄,眉庄年纪最长,我次之,然后是陵容和淳儿。眉庄边摇着筒取了一根花签边道:“我先来罢,只看手气那样坏,失了彩头。”抽出来自己先看一回,又笑着说:“果真是玩意罢了。”随手递给我们看,那竹签上画一簇金黄菊花,下面又有镌的小字写着一句唐诗“陶令篱边色,罗含宅里香”(2)。
陵容笑道:“你性爱菊花,住的地方叫‘存菊堂’,如今又得圣眷,可不是‘罗含宅里香’?真真是没错儿。”
眉庄啐道:“看把陵容给惯的,我才说一句,她就准备了十句的话在后头等着我呢。”
淳常在道:“惠姐姐原是最喜欢菊花的。”
陵容捂着嘴笑:“看我没说错吧?淳妹妹也这么觉得。”
眉庄打岔道:“我可是好了,该嬛儿了。”说着把签筒推到我面前。
我笑道:“我便我吧。”看也不看随便拔了一支,仔细看了,却是画着一支淡粉凝胭的杏花,写着四字“浩荡风光”,并也镌了一句唐诗“女郎折得殷勤看,道是春风及第花。”(3)。我一看“杏花”图样,触动心中前事,却是连脸也红了,如飞霞一般。
淳常在奇道:“莞姐姐没喝酒啊,怎的醉了?”
陵容一把夺过看了,笑道:“恭喜恭喜!杏者,幸也,又主贵婿。杏花可是承宠之兆呢。”
眉庄凑过去看了也是一脸喜色:“是吗?杏主病愈,看来你的病也快好了。缠绵病榻那么久,如今天气暖了,也该好了。”
淳常在握着一块栗子酥道:“签上不是说‘春风及第’么,可是姐姐要考女状元了,姐姐可要做状元糕吃?”
陵容撑不住笑,一把搂了她道:“只心心念念着吃,‘春风及第’是说你莞姐姐的春来了呢。”
我举手去捂陵容的嘴:“没的说这些不三不四的村话,还教着淳儿不学好。”又对眉庄说:“这个不算,我浑抽的,只试试手气。”
“赖皮的见的多了,只没见过这么赖皮的。”眉庄笑:“谁叫你是东道主,容你再抽一回吧。只是这回抽了再不能耍赖了。”
我道了“多谢”,把签筒举起细细摇了一回,才从中掣了一支道:“这回该是好的了。”抬目看去,却是一支海棠,依旧写着四字,是“海棠解语”,又有小诗一句“东风袅袅泛崇光”(4)作解,我抿嘴笑道:“原是不错。我住着棠梨宫,今日早上堂前那两株西府海棠又绽了花苞。”
眉庄看了一回笑:“的确说的好,海棠又名‘解语花’,你不就是一株可人的解语花么?”
陵容已把酒递到我唇边:“来来,饮了此杯作贺。”
我举杯仰头一饮而尽,一时起了兴致,唤了流朱浣碧进来,笑着说:“东坡后句是‘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4)。你们去取两盏红灯笼来,要大,替我照着堂前那海棠,别叫它睡了。”两人一叠声应着去办了。
眉庄抚着我的脸颊道:“这丫头今天可是疯魔了。”
又让陵容:“你也抽一支玩。”
陵容笑着答“是”,取了一支看,自己一瞧,手却一松把签掉在了地上,双颊绯红欲醉,道:“这玩意不好,说是闺阁里的游戏,可多少混赖话在上头。”
众人不解,淳儿忙拾了起来,却是一树夹竹桃,底下注着“弱条堪折,柔情欲诉,几重淡影稀疏,好风如沐”(5)。眉庄用手绢掩着嘴角笑道:“别的不太通,这‘柔情欲诉’我却是懂得,却不知道陵容妹妹这柔情要诉给谁去。”
我猛地忆起旧时之事,临进宫那一夜陵容压抑的哭声仿佛又在耳边重响,心中一凛,面上却依旧笑着,装作无意的对眉庄道:“这柔情自是对皇上的柔情了,难不成还有别人么?我们既是天子宫嫔,自然心里除了皇上以外再没有别的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