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下一酸,不知今日过后,润儿还能否鞠养在我的身边。听闻胡蕴蓉已数次向玄凌提出,“和睦年幼无伴,而皇贵妃多事辛劳,想把予润接到身边抚养”。玄凌未置可否,然而胡蕴蓉眼下最得玄凌信任,再多求几次,玄凌未必不允。
蕴蓉从未想过要抚养润儿,最近时常提起,不过是志在后位而已。无子的蕴蓉一旦抚养皇子,便是登上后座的有力一举。
我叹气,轻轻抚一抚润儿的头发。后宫之争,何必连累无辜稚子。何况,润儿是眉庄临终托付于我,我怎可轻易让他被别人带走,甚至沦为棋子。
润儿年幼,尚不懂得这些曲折心事,只是乖巧地点点头,“好。”他粲然一笑,“母妃天天给润儿穿衣服,可是很少给涵哥哥穿衣服。”
我俯首吻一吻他光洁的小额头,微笑道:“因为母妃最喜欢润儿,是不是?”
他极高兴,很响亮地答了声:“是!”
几乎在同一瞬间,殿门豁然打开,蕴蓉穿着瑰红织金的明媚衣裳,金丝牡丹披帛长长地流曳于殿前,似两缕金红霞光自云端拂过,对比着我的明黄服制,愈加对比出我的衣衫呆板和她的年轻艳美。在看见润儿的一瞬间,她的眸色骤然一亮,含了满面笑意,弯腰拉住润儿的手,“润儿怎么在这里?等了许久了么?”
润儿按着礼仪,极恭谨地唤了声:“贤妃娘娘。”
胡蕴蓉的笑容恰如被乌云遮住的日光,倏地一敛,很快又笑道:“唤我母妃就好。润儿可要去母妃宫中玩会儿,母妃宫里有许多新鲜玩意儿,你喜欢玩什么?七巧板、木麒麟、蹴鞠球还是风铃塔?或者你可以和和睦帝姬一起玩耍。”
润儿低了头,往我身边靠了靠,仰头向我道:“母妃,我们再不回去,灵犀姐姐要找我了。”
我温和道:“好。咱们见过你父皇就早些回去。”
蕴蓉似是才发觉我的存在,笑容轻轻一漾,“皇贵妃也在,方才没瞧见真是失礼了。”一抹骄矜之色从她含笑的眼底漫出,“四殿下越来越可爱,难怪皇贵妃钟爱异常,何时去我宫中长住便好了。”
我不与她置气,只是和婉一笑,“润儿自幼长在柔仪殿,只怕不惯。”
她唇角的弧度愈加扬得高,声音清亮,“三年五载之后,只怕都惯了。”她美目流转,掩口笑道:“方才皇贵妃说要见皇上,只怕皇上此刻不得空了,正与季司仪有要事商谈呢。”
雨声如注,溅起几许秋寒,无数水泡在浑浊的水潭里浮起五彩浊光,旋即被新的雨水打破沉灭。我沉静道:“妹妹既这么说,我也不便进去了。”
我拉过予润的手转身欲离去,蕴蓉笑吟吟看着我,眸色如这阴暗的天空,沉沉欲坠。她的声音轻柔而隐秘,“姐姐曾经的闺名是不是叫甄玉嬛。”
我淡淡道:“妹妹怎么这样耳聪目明。”
胡蕴蓉唇角含着诡秘的笑意靠近我,身上带着龙涎香润泽的香气,“姐姐的三位妹妹名玉隐、玉姚、玉娆,妹妹才斗胆揣测。”
“只是很早我便不喜欢这个玉字,弃之不用了。”
她的笑意在满天雨水之下显得淡漠而阴冷,“可是,姐姐还是甄家玉字辈的儿女,不是么?”
下令将我禁足的日子是在九月十四,此前数日,宫中关于“东方多雨,钩弋女祸”的流言纷传不止,而我旧日的闺名“玉嬛”二字亦在嫔妃之间流传开来,而所谓“蒙蔽上苍”,逐渐地,连玄清将我自摩格军中带回之事亦被传得不堪入耳。
李长满面愁容来宣旨时我正坐于窗下绣着一幅“柳絮春华图”,淡淡柳絮轻烟,要用极浅淡的银白丝线一毫一毫绣在洁白素锦上,看得久了,眼睛会酸痛发花,仿佛是幻觉一般,看着绣像上的娇艳春花一朵一朵肆意怒放开来。
我神色平淡地接旨,不去察觉李长眸中的悯色,他温言道:“娘娘自己保重。”
我低头重新专心于绣像之上,淡淡道:“无妨。昔年贞一夫人亦曾因天象被禁足,后来也能否极泰来。”
李长道:“贞一夫人亦曾为此事去劝过皇上,只是这雨……”他抬头看着窗外瓢泼大雨,忧心忡忡,“贤妃娘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