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领头山寇和岩二这一趟进京,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又从杜柳清手中狠狠敲了一笔。
只是,有命拿,却是没命花了。
林箭澜以为自己会暴怒,会有抑制不住的雷霆之火。但是听完岩二的交代,他意外的没有多大的火气。只觉得,好似整个身心都是冰冷的。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林傲梅找到他时,是在庆元殿中。林箭澜正捧着黎芊芊的牌位,耷着肩,单看背影,便觉万分萧条冷凄。
“芊芊,这么多年来,我是不是一直都错看了她,信错了她。你呢,你对她又是什么想法?是同我一般傻的去信她,还是你同母亲一样,一直都心里有数,只有我一人为情蒙蔽,看不透彻。”林箭澜喃喃诉着,眸中带着回忆的色彩。
他同她是从幼年便相识相知的阿!髫年之时的善良纯真,豆蔻之年的知书达礼,破瓜之岁的宽厚大方,此时竟都消糜无踪,变得如此腌臜歹毒了吗?
若真如此,这世间还有什么人是不会变的吗?
林傲梅跨入青石门槛,林箭澜便察觉到了她。却没有转过身——他无颜面对梅儿阿……
身为一家之主,他识人不清,不信孟氏多年来明里暗里之言。身为父亲,他错将梅儿交由毒妇照顾,所托非人。不知致使梅儿遭受了多少苦楚。
“爹……”林傲梅低唤了一声,她看得懂林箭澜此时满目苍痍,颓然失落,却还是没什么底。若说对林箭澜的看法有什么改变的话,大概便是回府这么久以来,他所经意间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感情,都让林傲梅感觉不到半分虚假作伪,未知间渗透到了林傲梅心里。
对他还有恨吗?大概是没有的吧。
从明衡子话中,林傲梅觉得,上辈子地牢中林芙蓉的一番话,大部分怕都只为了泄愤,一时胡诌欺她。临死之前,诛心而已。
黎芊芊的死,大抵同林箭澜并无直接干系,甚至在黎芊芊重病期间,林箭澜也是尽心尽力。当时黎家刚倒台,正处于风口浪尖,林箭澜若无此心,压根犯不着如此惺惺作态。
若林箭澜对黎芊芊尚有几分真情在,更没有纵着杜柳清下手残害。那对林箭澜,林傲梅应该,是谈不上什么恨的吧。
顶多存着几分怨罢了。
但此时,虽前有林箭澜真情流露,后有明衡子话语透露,但林傲梅并非真实的就有了底。至少,目前一切都是情感作祟的推测,并无证据。她能信林箭澜有三分真心就已经够多的了。
缓缓踏进了庆元殿,林傲梅心中有了主意,本来还想着等回府后再计议,但看林箭澜这会的态度,此时不言,更待何时。
在林箭澜身前徐徐跪下,林傲梅泪眼婆娑:“爹,女儿害怕……”
林箭澜心中一疼,伸手将女儿揽入怀中,语气柔而坚定道:“不怕,爹爹来了。”微敛箭眸,复道:“爹在你娘亲灵前起誓,从今往后,定护你若心若眼,绝不再有半分疏忽,让恶人伤你分毫。”
他的梅儿,还是个半大的孩子阿,幼年便经受黎家的变故,而今又历了这番腌臜苦楚。梅儿聪慧敏捷,柳清几次三番的恶毒手段,梅儿怕是比谁都看得透彻。之所以一直忍气吞声,无非是性子纯良,存着三分退步,三分不忍,外加三分顾及家中和睦罢了。
此话过于厚重,林傲梅莫名为之一颤。
“爹,您护梅儿之心,正如梅儿护郁儿之心,但梅儿比不得爹这般,有十足的把握护郁儿周全。且郁儿还是这般尴尬的身份。”林箭澜之前,是因不设防,杜柳清才能轻而易举的有可乘之机。如今起了戒心,要护林傲梅自是不在话下。但林傲梅不是如此,她暂且没有林箭澜如此直接便捷的能力,去护着黎郁之。且她也不希望,郁儿一直提心吊胆,活在她的羽翼庇护之下。
林箭澜自是听懂了林傲梅的话,她在担心,她担心黎郁之在府中会遭受迫害。且现在郁之年龄尚小还好说,若再长几岁,堂堂男儿总不能一直待在相府,更要抛头露面,那时,迎接他的,甚至会是京城达官贵人的排挤,暗讽。这人的嘴,有时可比刀剑,更能杀人于无形阿!纵使他现在也能护郁之在府中安全,但以后呢?
“郁儿尚小,还有时间从长计议。以后在府中,你和郁儿的安全,都由为父安排,不必再过分担忧。”按柳清这手笔看来,对梅儿和郁之,已经远不是厌恶不喜的态度,而是要置诸死地的仇恨。他竟已明,自然不会再所托非人。
“爹,女儿此次来素心庵,见到了一个人。”若是未有明衡子,那林箭澜这几句话,算是能让林傲梅安心几分了。但是显然,明衡子的去处,才是长远之计。
“何人?”林箭澜不明所以。
“明衡子。”林傲梅定睛道:“当年祖父于明衡子老前辈有恩,临终前曾托付,要他照拂黎家遗孤。老前辈此番特地前来相见,便是兑现承诺,直言要带走郁儿。”
明衡子的名号,当今可谓无人不晓的。林箭澜也不例外。
只是林箭澜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茬,黎家满门灭顶之灾已过这么多年,怎么明衡子这会才想起郁之来?
“许是这么些年,谁也没想到,郁儿得爹爹暗中庇护,尚在人世吧。”林傲梅之所以还偏信了林箭澜几分,绝大部分,还是因为他当年敢冒天下之大不讳救了黎郁之,无论其他事是怎样,此事却是假不得的。
“那听你意思,是要遵明衡子之意,允他带走郁之?”林箭澜不觉得林傲梅能舍得。
“是。”林傲梅并不拐弯抹角,想了想又道:“只要郁儿自己愿意。求爹爹成全!”
“傻丫头,我虽也不怎么放心,但也深知,这是个最好的去处。若郁之自己愿意,我又岂会阻拦。”明衡子是什么人?坊间江湖,多少能人义士苦苦求之而不得见,若郁之能跟了他,单是这名头,以后便不会吃亏,再被世人看低了去。
林傲梅心知,此事不难办。但如今林箭澜允了,她又突然觉得,若是郁儿自己不愿,那该如何是好。
她自己不舍尚且无所谓,可终是不忍郁儿委屈分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