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
“姑娘说的自有人,是姑娘的人?”
“当然。”
“皇兄体弱,毒发不可拖延!万一那人来迟,还有何用?”
“不会。我既有安排,自然妥当。”
“有多妥当?”
“郢主无事则已,只要有任何事,那人一定会知道。”
这话更离奇了。姜檀不由一凛,问:“郢都皇宫,禁卫森严。难道那人能来去无踪,视禁卫如无物,入宫闱如等闲?”
“如果我说能呢?”
“我不信。”
她听了,微微一笑,笑得意味深长。
“三殿下,你可知道我是谁?”她忽然问。
“正要请教。”
“好说。”她含笑,缓缓说,“我是……端阳公主。”
一句话,姜檀大惊。
四国之中,只有一个端阳公主。或者说,即使还有别个,但在四国心中,只有一个端阳公主。
端阳公主这四个字,已不仅仅是一个人。它甚至成了符号,一个代表暗势、代表情报、代表神秘的符号。一切不可能之事,在这个符号下,都会变为可能。
姜檀不由抬眼,仔细打量对面的人。
她就是端阳!
那个传闻中的暗部公主,现正站在他面前。不止已与他为敌,还用最恶毒的手段,对付他最亲的人!
端阳公主,她该死。
“可据我所知,端阳公主已死。”他看着她,忽然说。
她莞尔。
“已死才好。只有一个死人,才能真正隐身。如今,三殿下虽看见我,但在别人看来,我仍是个死人。有时候,死人反而更易做事,比活人做的还多。”
这话很对,他很明白。
姜檀微微笑了。
假死隐身么?没关系。这些真真假假,对他都无所谓了。只要他认为她该死,这就已经足够。她会死在他手上,不是假死,而是真死!
“公主殿下,我之前多有失礼,请恕罪。”他说着,笑得更美了,“依公主殿下吩咐,我只消老老实实,皇兄即可无恙?”
“不错。”
“端阳公主一诺千金,我当然相信。”
“殿下过誉。”
姜檀看了看她,又看看宇文初,对二人一礼:“佚王殿下,公主殿下,能得二位千里入郢,我三生有幸。本该尽地主之谊,可惜造化弄人,实在无奈。”
宇文初笑了:“平王殿下,你千方百计留客,已很令我们感动。如此热情,若再自谦,会让我们不安。”
姜檀也笑了。
“二位前路珍重,恕我不能再送,就此作别。”他说完,转身离开。
天边,夕阳如血。
斜晖落在他身上,投下一抹阴影。影子斜长,孤单又纤细,印上广袤的荒地,却觉无比苍凉。
姜檀已走,带走了郢军。
界石以西,扬起一阵尘土。待尘埃落定,人马已去远,远成一片模糊的淡色,溶入郢土的深处。
界石旁,二人仍伫立。
他们望着人马远去,各自沉默。
这个寒冬结束了。
厮杀已不再,惨烈成回忆。活着的人们,死去的人们,在这里留下了什么?什么也没有。一切都了无痕迹,只有朔风残阳,才是边关永久的景象。
“走吧。”楚卿一叹。
宇文初点点头,忽然问:“真有‘相思引’?”
“没有。”
“那是诓他?”
“没错。”
“他回去后,岂不识破?”
“不会。”她摇摇头,笑了,“我自有办法,让他信以为真。”
“什么办法?”
她扫他一眼:“秘密,不可说。”
“……哦。”
界石以东,卫军远远停住。他们并没继续回撤,都站在那里,往这边看。
唐举在最前头。
他翘首观望,心中莫名激动。
那两个人是谁?
他只知道,由于他们的到来,郢军才放了卫军。这让他生出一种期盼,强烈的期盼。希望那两个人,是他心中所想之人。
那两人正走向这边。
他紧紧盯着,一颗心不由提起。两人越来越近,径直向他而来,停在了他面前。随后,他看见两张熟悉的脸,正是他所期盼的容颜。
唐举浑身一震。
一颗心落下,他只觉眼眶发酸。
扑通!
他重重跪倒。低垂头,跪在两人面前。他有太多想说,但话到咽喉,却哽住了,哽得生疼,什么也说不出。
在他的身后,卫军跪倒一片。
朔风中,这些铁血男儿一言不发,直直跪着。残阳照在他们的脸上、身上,一脸坚毅,一身征尘。
天地似乎都安静了。
良久,宇文初一声长叹:“诸位请起。此次错全在我,是我之误,误了三军。”
“大帅何出此言!”唐举抬起头,断然说,“如果没有大帅,早在郢人犯边之时,我们已扛不住了。卫国边境都会失守,遑论驱敌入郢?大帅不负我们,是我们辜负大帅!”
他说完,深深叩头。
身后乌压压一片,都在叩头。那是将士们的负疚,对他的负疚。
宇文初喟然。
“唐将军,三军不负于我。你们已做得很好,非常好了。诸位,都请起吧。”他上前,扶起了唐举。
“多谢大帅。”唐举站起,又看向楚卿,“姑娘,我无能失职,有负姑娘重托。”
楚卿摇头:“唐将军,征战总有死伤。如今卫军已回,你不必太自责。”
唐举低下了头。
这就是战争。有死有伤,让人无法抵抗。
不论再小心,也一样会死;不论再勇猛,也一样会死。一旦身入战争,人就像一叶浮萍,随风浪沉浮,生死已不在自己手中。
沙场,正是这么无情,
将军百战死。
死去的人,都已静静长眠。回来的人,都应好好活着。
“走吧。”宇文初说。
脚下是卫国土地,头上是卫国天空。寒冬结束了,他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