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王的眼睛眯了起来:“小舅舅是来管什么事儿的?”
裘峰歪着嘴笑,口中的话却越发犀利起来:“兄弟龃龉,御前失仪,忤逆太后,口出怨怼。”
宝王勃然大怒:“连罪名都给我找好了!只是不知这是小舅舅的意思,还是当今圣上的意思?”
裘峰点点头:“不错,还知道那是当今圣上。”
宝王腾地立起,冷冷拂袖:“这就要君君臣臣地开始教训我了么?”
裘峰不拦他,反而坐在桌边翘起了二郎腿,摸一摸坐着的高脚椅子,啧啧称奇:“这个椅子着实舒服,回头我让家里工匠也打上几把。”
宝王脚步不停地往外走。
裘峰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慢慢说话:“看来,真的是不想当君臣了啊……可是千载而下,永远都是先君君臣臣才父子兄弟啊。若是不想当君臣,那肯定也当不成父子兄弟了……既然如此,圣人不论怎么做,都是理直气壮的咯……”
话自然不是说给空屋子听的。
话是说给窗根下头的雍郎听的。
但是,裘峰并没有说破这一点,说完了这句话,又啧啧赞叹一下高脚椅,才大袖摇摆着横着去了。
雍郎只觉得自己额头都是冷汗。
不怕神对手,就怕猪队友。
这个便宜老爹实在是,有够作死!
二十六
裘峰一字不瞒地告诉了明宗。
明宗先把御书房砸了个稀巴烂。
然后,裘峰才并肩跟明宗一起坐在地上,低声劝:“好歹呢,大郎还把什么都放在脸上。总比口蜜腹剑、两面三刀的强啊。何况,他有怨气,也不难理解。你娘偏你,你阿爷偏先太子,分明他才是老大,所以一肚子委屈。你若不高兴,只管跟他怄气。两兄弟么,大不了改天鼻青脸肿打一架,就算是你尽了手足的力了。其他的,老天有眼,史书有笔。”
明宗发脾气:“就是这样我才生气。他压根不是冲我,他是冲着死去的阿爷和活着的阿娘。字字句句一言一行都在指控二老偏心。可他也不看看自己的做派!当年那样跋扈张扬,跟着大舅舅和外公出征,战功都让了给他,他竟然还敢杀了大唐的将士冒充功勋!阿爷当年没有把他的郡王撸了圈禁起来就算是给他留了天大的面子了,可他自己呢?一分一毫都不知道感激珍惜!”
裘峰顿时心头一颤,忙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明宗哼了一声:“阿爷把羽卫给了小五,不就等于给了我?这事儿当年私底下闹得那样大,我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裘峰沉默下去,不再说话。
终究,明宗还是冷静了下来,又缓了口气:“不过,小舅舅说得也是。好歹,大兄只是明着给我脸色看,反倒说明他私下里没有过多的小动作——阿娘那天说了,她如今就剩了我们俩,就算大兄犯浑,我也会顾着阿娘的身子。小舅舅放心,也转告外祖父外祖母放心。”
裘峰叹了口气,这才拍拍明宗的肩:“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我不怕告诉你实话,你外祖父,快不行了……”
明宗脸色大变:“什么?”
裘峰站了起来,掸掸衣袍的下摆,挤出了一丝微笑:“已经这个岁数,也差不多了。你外祖父和我们都有心理准备,也都看得开。只是你要好好看着你阿娘——”裘峰顿了顿,终于还是加了一个人,“还有钏娘。她是你外祖父一手教大的,这件事只怕对她的打击最大。”
明宗心乱如麻。
裘飞的天年将尽,比宝王的胡言乱语,可重要得多。
百倍,千倍。
裘飞若是没了,裘太后怎么办,裘钏怎么办?最重要的是,裘家怎么办?
……
裘飞病重的消息还是迅速传遍了京城。
宝王和雍郎立刻借机做出了与明宗捐弃前嫌的架势来,亲手上了奏章请罪道歉,然后父子俩一同赶到辅国大将军府去看望老爷子。
明宗拿着奏章阴沉了半天脸,然后也急忙赶了去,将宝王和雍郎堵在了裘老将军的床前,演了一出兄弟和好的剧目给老爷子看。
然,老爷子是老人精,打眼就看出来不妥,咳一声,摆摆手。裘峰立刻附耳过去,半天,为难地抬起头来,传话:“阿爷说,太累,让你们回去。”
裘老将军瞪了自家儿子一眼,嫌他断章取义。
雍郎看了出来——不能让老爷子当面揭穿!当机立断,奶声奶气地告退:“那太外公好好休息,阿爷,四叔,我们回头再来吧。”
三个人走了,裘老将军才咬着牙恨恨地骂:“三个小王八蛋,一个比一个奸猾!”
——裘老将军让裘峰传的那句话是:看得太累,你们仨回去演。
兴庆宫里裘太后忐忑难安,等宝王和明宗携手出大将军府的消息传回来,她一口气还没出来,余姑姑先念了声佛:“万幸没事了。”
裘太后接着又愁起自家阿爷的病体来:“咱们也去看看吧?”
余姑姑点头不迭。
裘太后又纠结:“可是,万一母亲又闹着让大兄回京呢?她那哭功,我真心扛不住啊……”
余姑姑跟着皱眉:“这个节骨眼上,万一大兄回来了不肯再走,四郎心里,只怕是一定会多想了。”
只得做罢。
裘钏却不管那么多,即刻命人请了明宗来,一头扎到他怀里,放声大哭:“我要去看祖父!我要我阿爹!表哥,你让我阿爹回京!你让他卸了所有的职衔回京,当个白身的普通人!我要守着他寿终正寝!表哥,我害怕!我好害怕!”
明宗听了这话,也心酸起来,满口答应:“好,好,好。我立即下旨,让大舅舅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