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姨娘因着兄弟死了,按着规矩本该有二十两银子,但是想着如今探春当家,往年老姨娘家里有人走了也有多给的例,心里正盘算着往娘家送银子的事。谁知道小吉祥儿去了账房一趟,只拿了十五两银子回来。赵姨娘登时大怒,忍不住气就去议事厅寻了探春等说话,进了门张嘴就是:“你舅舅死了,你不多给些银子就罢了,反倒克扣了五两到底是什么意思?”李纨见来势汹汹只在旁和稀泥道:“姨娘且别动怒,有话好好说。”探春见赵姨娘如泼妇一般进来,气的脸发白:“什么舅舅,我舅舅刚升了九省检点,我又出了哪门子的舅舅?”赵姨娘被她一句话噎得喘不过气来,探春又哭道:“这满家里谁不知道我是姨娘养的,这么有事无事的都要表白表白……”赵姨娘见她这样,顿觉挖心掏肺一般,气的手里指着探春一句话却说不出来。
探春擦了擦泪,说道:“姨娘说我克扣了五两银子,这却是姨娘冤枉我了,早几日我们便是换了规矩,因着府里要省俭起来,别说姨娘家的兄弟,就是老姨奶奶家的亲眷过世也只得十五两……”赵姨娘越听越气,怒气冲冲道:“早不改晚不改竟是现今改了……”李纨见着她们两个实在闹得不成样子,下了座来亲自拉着赵姨娘道:“姨娘消消气,这是家里的规矩,又不是姑娘定下来的,她有心多给些也不能啊……”探春听了这话,又知道李纨在王夫人面前不讨好,便喝道:“大嫂子说的是什么糊涂话!我为什么有心多给?赵国基与我何干?”
李纨被探春当众抢白,脸上顿时红一阵青一阵,索性就拉着赵姨娘去了内室,悄声道:“你怎么糊涂了,当众分辨什么?现今只要环儿出息,你就有靠,何苦来跟三姑娘多说?”赵姨娘见她也说了知心话,哭道:“这都是我肚子里的骨肉,怎么就能……”李纨冷笑道:“姨娘,姑娘要攀高枝,你就别拦着了,只会招人恨的。”赵姨娘听了十分伤心,也知道李纨说的有理,只抽抽噎噎走了,李纨瞧着她的背影愣了一会儿,方慢慢回了议事厅,众人在外头早听得里头沸反盈天,不敢出声。忽见安静下来便上前一一回事,只当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王夫人得知此事,心中大为畅怀,从此只对着探春越发和蔼,处处待之如亲女一般。探春更是投桃报李,时不时拿赵姨娘做筏子讨嫡母欢喜。因着宝玉年纪也大了,又在房事上栽了这么多跟头,王夫人倒是后悔当初将袭人之事草率了结,不如去子留母,何况也怕宝玉真跟外头胡来,于是便想着给他正式收个房里人。因此事不好越过贾母去,王夫人便斟酌着回道:“咱们府里的规矩,爷们大了都有个通房丫头,媳妇想着宝玉这孩子也该通些人事了,品择了这几年,麝月倒可用得,她虽是容貌不甚出挑,难得懂事,又长宝玉一岁,凡事也好劝的。老太太若是准了,我便给她过了明路,加月例银子去。”贾母这头想着宝玉屡屡出事,也怕拘谨了他,倒不如名门正道的赏个丫头给他,省的偷偷摸摸不好收拾,于是说道:“既然你瞧好了,那就麝月吧。”因着婆媳二人对着宝玉婚事都各执一词,便都默契的不再提及此事。
王夫人得了贾母首肯,便叫了麝月过来说话。麝月听见是此事,也说不上心中是喜是忧,王夫人笑道:“你这孩子是老实的,我便把宝玉交给你,以后有赵姨娘周姨娘的便有你的一份,只要你把宝玉照顾好了,我自然不会亏待你。”麝月见木已成舟,况且宝玉俊美,只低声谢赏。王夫人顿了顿,又说道:“他年纪小,你也不能由着他性子胡闹,该劝是要劝的……”麝月面红,王夫人见她这般,压低声音道:“还有一件事你要记得,在你二奶奶进门前你不得有身孕,若是违了,袭人便是你的下场,可知道了?”麝月听了心内一抖,连忙道:“奴婢记得了。”王夫人见状满意的点点头,又叫人把宝玉喊来,说了老太太的话,要把麝月赏给他。宝玉虽然平素对麝月也有几分情思,但是要挑房里人,心里却是想要个貌美的,他本就念着厨房的柳五儿,但是如今形势下他也不敢多说,想着以后有机会再把五儿叫到自己房里使唤,到时候收了就是。于是面上也欢欢喜喜谢过太太,拉着麝月回去,他是旷久了的,当夜就跟麝月*起来。众丫头更是无不艳羡。
麝月自此换了身份,从此算是半个主子,大观园里诸人得了消息只管来贺。翠缕不服,背地里对湘云道:“姑娘,你瞧瞧,老太太这头也不知道是怎么打算的,给了宝玉房里人,可不是打你的脸?”湘云却是翻着一本诗集,懒懒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哪家子的公子少爷不是一样的?”翠缕噘嘴道:“可是姑娘到底是她的侄孙女,又住在府里的……”湘云拿起书来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傻丫头,老太太也是没法子了。”翠缕不由瞪大眼睛,湘云叹道:“宝玉前阵子挨打你可知道为什么?”翠缕迟疑的点了点头。湘云冷笑道:“若不是让房里人来收收他的心,以后更不好收拾了。”翠缕叹道:“姑娘……奴婢有句不该说的话……”湘云瞧了她一眼,微笑道:“你不用说,我知道。”然后转了脸瞧向窗外:“宝玉是什么样的,我心里也清楚,你瞧,连着宝姐姐都搬回家去了,只有我还在这里苦苦熬着……”说着脸上偷偷淌下泪来,翠缕低声道:“姑娘我们回去也罢了……”湘云声音越发凄楚起来:“回去?在叔叔婶婶手里过活么?天天做针线给妹妹们绣衣裳帕子?唉,我是无路可走了,老太太肯留我在这里,好歹同着他们家姑娘一样拿着月例钱也不必做活,老太太面上也瞧得过去,已经很好了……”她停了一瞬,声音变得冷酷起来:“宝玉不出息又怎么样?宝玉越是不出息,林家就越不会肯把林姐姐嫁给他,老太太别无选择,只会要我嫁过来,反正史家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不如就在贾家做个少奶奶好了,吃的穿的自然少不了我。”翠缕急道:“姑娘,咱们再找一门亲不一定就不如宝玉!”湘云不有笑道:“傻丫头,若是有什么好的亲事,家里那么多妹妹,叔叔婶婶会给我留着么?我又是个孤女,老太太不嫌弃我已经够了……”翠缕忍不住哭起来,湘云轻轻擦到自己脸上的泪,又恢复了以往的好颜色,笑道:“好了,别哭了,你去箱子里把那绛纹石戒指再找一对出来,我要拿去给麝月做贺礼。”
却说凤姐儿从薛府回来,把尤潇潇所托之事与贾琏说了,然后打听道:“这柳湘莲是个什么人?倒让珍大嫂子的妹子念念不忘的?”贾琏笑道:“能是什么人?跟着那赖尚荣玩得最好的……”凤姐儿听了,不由嫌弃道:“我当是什么?竟是同着底下奴才挂秧子的。”贾琏忙道:“你倒别这么说,他们家原先也有几分家底,谁知道到他老爷子那辈竟是衰败了,他又不是能当家理事的,就更飘零起来。再说他长相也好,常常眠花宿柳登台串戏跟着几家公子哥儿都混熟了,京城里也有些能耐,咱们家宝玉跟他也是说得来的。”凤姐儿叹道:“正说呢,大嫂子就说她妹子是瞧戏的时候看上的。”贾琏吃吃笑道:“还有笑话呢,薛大傻子也是瞧他串了戏看迷了眼想着占他便宜呢,谁知道被拘住了一阵好打,方才老实了,而今这两个凑到一起,竟是忘却前仇拔刀相助,算是英雄。”凤姐儿听了这一节更不喜,皱眉道:“我也不管那么多,既然是大嫂子求着的,你便去找此人探探口风。”贾琏笑道:“这个不必探,他早就说过将来娶妻必要娶个绝色的,珍大嫂子的妹子若是个绝色的,他必是愿意的。”凤姐儿想了想道:“我瞧着薛大奶奶的相貌是个少有的,只怕她这个妹子更出色些,只是尤家底子薄,也罢了,他而今这样家无一屋,地无一垄,两家子都说不响嘴。”然后又道:“我说你们成天的便不跟着好人做窝,那个什么琪官这个柳湘莲一个二个都这样骨头轻贱,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贾琏听了忙撇清道:“奶奶可别这般说我,都是宝玉跟他们几个常混的……”凤姐儿冷笑道:“你还说呢,那薛蟠拿什么比宝玉,若是宝玉找了这个柳湘莲,还不知两个人如何欢喜呢……”因话不雅,凤姐儿收住不提,然后又忍不住抱怨道:“珍大嫂子也是,怎么就能凭着她妹子胡来,这柳湘莲的底细若是都知道了,她还肯着撮合,倒也真真奇了!”贾琏听她发牢骚,忙道:“既然大嫂子托了咱们,只管去问问就是了,旁的话多说倒显得我们多事。”凤姐儿点了点头,当下二人商议定了,便是由贾琏去找柳湘莲探风声去。
第二日,贾琏便是托着见薛蟠的名义往薛府里去了一趟,柳湘莲果然也在,薛蟠如今志得意满,有妻有子有钱,非拉着一起吃酒。贾琏听说尤二姐诊出男胎,心里十分羡慕。薛蟠笑道:“琏二哥如何做酸起来,我们家凤姐姐也是女子里的英雄,儿子迟早要有的!”贾琏笑道:“便是承你吉言!”二人笑着饮个满杯,又叙些闲话来,贾琏貌似无意道:“倒是你们两个赶得巧了!”柳湘莲笑道:“也是一路上碰上了……”薛蟠忙道:“柳二弟义薄云天,我真正感激不尽!”说着又倒酒劝喝。贾琏笑道:“柳二弟为人自是没说的,只是现今年纪不小也该安定下来……”薛蟠点头道:“我正是这样劝的,本要给他置办房子再娶门亲事过活起来,他倒是不肯,琏二哥帮忙劝劝些!”
此话正是说到贾琏心坎上,他忙道:“柳二弟,这是好话,如何不听?男子汉大丈夫,成家立业,你这样东飘西零的,何时是个头儿?倒不如以后跟着薛兄弟出外走生意彼此也有个帮衬,大家只管好好过起来!”说罢,又笑道:“成家便是要娶媳妇,当初柳二弟与我们早说了,必要娶个绝色女子,而今薛兄弟只照着绝色二字去找便是!柳二弟定是愿意的!”薛蟠听了,笑道:“绝色女子可是难寻些……”贾琏忙道:“哪里是难寻?薛兄弟如今有了薛弟妹眼界儿更高起来,咱们这些家谁不知道薛弟妹颜色出众,只羡慕薛兄弟好命喽!”薛蟠听了这话,喜得乐不可支,笑道:“这是怎么说的,琏二哥如何拿我取笑起来!”转脸又对柳湘莲正色道:“你嫂子虽是好的,但是她那个妹子更是出挑,今儿正好说到这里来,我去往你嫂子哪里打听三妹妹订了亲没有,若是没有咱们两个亲上加亲可好?”柳湘莲是见过尤二姐的,知道姿色不凡,又听薛蟠说她妹子更胜一筹,心里难免有些意动。贾琏察言观色,笑道:“什么?竟是有这样凑巧的事?若是成了,我便做个保媒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