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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 蒙 我心目中的丁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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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 蒙 我心目中的丁玲

2018-04-15 作者: 牛汉

王 蒙 我心目中的丁玲

这是一个危险的题目,因为丁玲是国内外如此声名赫赫如此重要的一位当代作家,因为她的一生是如此政治化,她面对过和至今(死后)仍须面对的问题是如此尖锐,因为她与文坛的那么多是是非非、恩恩怨怨纠缠在一起。Www.Pinwenba.Com 吧还因为,在某些人看来,王与丁是两股道上的车,反正怎么样写也不得好,弄不好又会踩响一个或一个以上的地雷。再说,王与丁,分属于两代人,她开始文学生涯的时候鄙人尚未出世。我对她的了解极其有限,承蒙她老的好意,1985年6月签名赠送给我她的六卷本精装《丁玲文集》(湖南人民出版社版),我只是最近才为写这篇文章而捧起阅读的。这样,我写起来确实难免挂一漏万,郢书燕说,捕风捉影,以讹传讹,强作解人……总之什么不是都会落到自己头上。

这个难题的挑战性恰恰吸引了我。纪念胡乔木的文章就是这样写出来的。我说,这篇文章没有办法写,但是《读书》的编辑说:“你行。”于是我就来了劲,冒起傻气来了。再说,在我的少年时代,我曾经那样地崇拜过丁玲。我读了一些谈到丁的文字,我又觉得与丁的实际是有着距离。你不写,谁写?

一位论者说,那些1957年出过事的青年作家,在70年代末复出文坛以后,投靠了在文坛掌权的领导,而忘记了与自己同命运而与领导是对立面的老阿姨(丁玲)。

可是我至今记得在1979年丁玲刚刚从外地回到北京,我与邵燕祥、从维熙、邓友梅、刘真等人,在丁玲的老秘书,后来的《中国作家》副主编张凤珠同志引见下去看望丁玲的情景。我们是流着热泪去看丁玲的,我们只觉得与丁玲之间有说不完的话。

但是事隔不太久传来丁玲在南方的一个讲话,她说:“北京这些中青年作家不得了啊,我还不服气呢,我还要和他们比一比呢。”

北京的中青年作家当时表现了旺盛的创作势头,叫做红火得很。当然作品是参差不齐的。大家听到丁阿姨的话后,一个个挤眼缩脖,说:您老不服,可是我们服呀,您老发表作品的时候我们这些人还不知道在谁的大腿肚子里转筋呀。我们再狂也不敢与您老人家比高低呀!

后来几年,我又亲耳听到丁玲的几次谈当时文学创作情况的发言。一次她说:“都说现在的青年作家起点高,我怎么看不出来?我看还没有我们那个时候起点高啊。”

另一次则是在党的工作部门召开的会上,丁玲说:“现在的问题是党风很坏,文风很坏,学风很坏……”

而在拿出她的《牛棚小品》时候,她不屑地对编辑说:“给你们,时鲜货……”

在一些正式的文章写谈话里,丁玲也着重强调与解放思想相对应的另一面,如要批评社会的缺点,但要给人以希望:要反对特权,但不要反对老干部要增强党性,去掉邪气以及对青年作家不要捧杀等等。(见《丁玲文集》——以下简称“文集”——六卷233、365页)其实这也是惯常之论,只是与另一些前辈的侧重点不同,在当时具体语境下颇似逆耳之音。

于是传出来丁玲不支持伤痛文学的说法。在思想解放进程中,成为突破**为代表的教条主义与文化**主义的闯将的中青年作家,似是得不到丁玲的支持,乃至觉得丁玲当时站到了“左”的方面。而另外的周扬等文艺界前辈、领导人,则似是对这批作家作品采取了热情得多友好得多的姿态。

这一类“分歧”本身包含的理论干货实没有什么了不起。与此后的若干文艺界的某一类分歧一样,大致上是各执一词,各强调一面。这也如我在一篇微型小说里描写过的,一个人强调吃饭,另一个人强调喝水:于是斗得不可开交。但是分歧背后有更复杂的或重要的内容,分歧又与政治上的某种大背景相关联,即与左右之类的问题以及人事的恩怨问题相关联,加上文学工作者的丰富感情与想象力,再加上吃摩擦饭的人的执着加温……分歧便成了死结陷阱,你想摆脱也摆脱不开了。

一位比我大七八岁的名作家,一次私下对我说:“丁玲缺少一位高参。她与x x的矛盾,大家本来是同情丁的。但是她犯了战略错误。50年代,那时候是愈左愈吃得开,x 批评她右,她岂有不倒霉之理?现在80年代了,是谁‘左’谁不得人心,丁玲应该批评她的对立面‘左’,揭露xx才是文艺界的‘左’的根源,责备他思想解放得不够,处处限制大家,这样天下归心,而xx就臭了。偏偏她老人家现在批起xx的‘右’来,这样一来,xx是愈批愈香,而她老人家愈证明自己不右而是很左,就愈不得人心了。咱们最好给她讲一讲。”

令人哭笑不得。当然,一直没有谁去就任这个丁氏高参的角色。

而从丁玲的角度呢,她和她的战友好友们悲愤地表示:从前批她右,是为了害她,现在看出来批右是批不倒她了,又批上她的左了,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说你左你就是左,说你右你就是右呀!

丁玲的所谓“左”的事迹一个又一个地传来。在她的晚年,她不喜欢别人讲她的名著《莎菲女士的日记》、《在医院中》、《我在霞村的时候》:而反复自我宣传,她的描写劳动改造所在地北大荒的模范人物的特写《杜晚香》,才是她的最好作品。

丁玲到美国大讲她的北大荒经验是如何美好快乐,以致一些并无偏见的听众觉得矫情。

丁玲屡屡批评那些暴露文革批判极左的作品,说过谁的作品反党是小学水平,谁的是中学,谁的是大学云云。类似的传言不少,难以一一查对。

那么丁玲是真的“左”了吗?

我认为不是。我至今难忘的是《人民文学》的一次编委会。

那时全国短篇小说评奖,中国作协是委托《人民文学》杂志社操作的,在讨论具体作品以前,编委会先务一务虚。一位老大姐作家根据当时的形势特别强调要严格要求作品的思想性。话没等她说完,丁玲就接了过去,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什么思想性,当然是首先考虑艺术性,小说是艺术品,当然先要看艺术性!”

我吓了一跳。因为那儿有**《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管着,谁敢把艺术性的强调排在对思想性的较真前头?

王蒙不敢,丁玲敢。丁玲把这个意思最终还是正式发表出来了(见《文集》六卷447页)丁玲有一次给青年作家学员讲话,也是出语惊人。如她说:

“什么思想解放我们那个时候,谁和谁相好,搬到一起住就是,哪里像现在这样麻烦!”

她又说:“谁说我们没有创造性,每一次政治运动,整起人来,从来没有重样过!”

如此这般,不再列举。以免有副作用。我坚信,丁玲骨子里绝对不是极左。

那么怎么理解丁玲的某些说法和作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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