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圣安东尼

2018-04-15 作者： 外研社编译组

第一章 圣安东尼

作者：莫泊桑

他们叫他圣安东尼，因为他的名字叫安东尼，也可能是因为他是一个很好的、快乐的、爱做恶作剧的人。Www.Pinwenba.Com 吧虽然他已经有60岁了，但是仍然饕餮成性、嗜酒如命，并且风流成性。

他是科区的一个大个子农民，有着一张红通通的脸、宽厚的胸脯和肥大的肚子。他的两条腿十分细长以至于似乎快托不住他大部分的身躯了。

他是个鳏夫，一个人生活在农场上。两个男佣和一个女仆伺候着他。他非常精明地管理着农场。他很在乎自己的利益，十分了解农活、饲养牲畜和耕种。他的两个儿子和三个女儿婚姻都很如意，他们就居住在附近，每个月都会回来和父亲共进一次晚餐。他的身体之健壮在乡下是出了名的。“他和圣安东尼一样健壮。”都几乎已经成了一句谚语了。

在普鲁士人入侵期间，安东尼在酒店里保证，他要吃掉一个军队。他就是这样一个爱吹牛的人，像一个真正的诺曼人一样有点懦弱但是又好夸口。他把他的拳头砸在木桌子上，震得那些杯子和装白兰地的玻璃杯晃荡不已。他满面通红，眼神狡诈，装出一副好人应该有的怒气冲冲的表情，喊道：“我定会吃掉他们的，他妈的！”他以为普鲁士人不会跑到坦纳斯维尔这么远的地方来，但是当他听到普鲁士人已经到达罗托的消息时，就再也不迈出自家大门一步了，只是不停地从自家厨房的小窗户里观察大路的情况，巴望着能随时看到端着刺刀的敌人经过的身影。

一天上午，当他正在和仆人们吃午餐时，门突然开了。公社的市长迈特尔希科出现了，他身后跟着一个戴有尖头黑铜钢盔的士兵。圣安东尼一跃而起。他的佣人们都看着他，期望能看到他砍死这个普鲁士人。但是他只是和市长握了握手。市长说道：“这个普鲁士人就交给你了，圣安东尼。他们昨天晚上来的。最重要的是，不要做任何蠢事，这些普鲁士人嚷嚷着，如果发生一丁点让他们不愉快的事，他们就枪杀所有的人，烧光所有的东西。我已经提醒过你了啊。给他点东西吃吧；他看起来还像是个好人。再见。我还要去号召其他人。普鲁士人很多，足够分给每家每户了。”市长说完就走了出去。

安东尼面色变得煞白，打量着这个普鲁士人。他是个大个子的年轻人，胖乎乎的，皮肤白皙，有着蓝色眼睛、金发，没有剃过的胡须一直长到了颧骨，看起来傻里傻气、腼腆而又善良。这个精明的诺曼人马上就看透了他，于是放下心来，做了一个手势让他坐下。然后他说道：“你想喝点汤吗？”

这个外国人听不懂。安东尼随即变得更加大胆了，把一盘子汤直接推到他的鼻子底下，说道：“给你，把这汤吞下去吧，肥猪！”

这个士兵回答道“是”，然后开始贪婪地吃起来。这个农民觉得已经挽回了自己的声誉，得意洋洋，朝佣人们眨了眨眼睛。这些佣人又害怕又想笑，做出古怪的鬼脸。

当这个普鲁士人狼吞虎咽地喝完了汤后，圣安东尼给了他另一盘，这一盘也像刚才那样很快消失了。这个农民试图坚持让他吃第三盘：“来，把这汤倒进你的肚子里，你会肥起来的，不然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猪！”但是普鲁士人推却了。

这个士兵，只当他们是想让自己喝光所有的汤，满足地笑着，做着手势说他再也喝不下去了。

这时圣安东尼开始和普鲁士人熟悉了。他拍了拍普鲁士人的肚皮，说道：“喔唷，我的小猪肚子已经填满了！”然而突然间他笑得抽搐起来，话都不能说了。原来是一个突然浮现在他脑海里的想法，使他乐得几乎要窒息了。“是的，是的，圣安东尼和他的猪。这就是我的猪！”三个仆人也都狂笑起来。

老家伙很高兴，于是就让人把上好的白兰地拿来款待每个人。他们和这个普鲁士人碰杯。普鲁士人吧唧着嘴，恭维着，表示他很满意。圣安东尼当着他的面吼道：“呃，这酒非常好吧？在你家乡哪有这么好的东西，猪！”

从那以后，安东尼出门总是带着这个普鲁士人。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这就是他的复仇，一个老滑头的复仇。整个农村原本都处于恐惧之中，然而都被圣安东尼的玩笑逗得捧腹大笑。确实，在幽默这方面，没有人能达到他的程度。除了他，没有其他人能想出那样的玩笑。他天生就是一个开玩笑的人！

他每天都和这个德国人手挽着手去见他的邻居们，他拍着他的肩膀，以调侃的方式介绍他：“看，这是我的猪，看看他是不是长肥了，这畜牲！”

农民们都笑开了花。“他是多么地滑稽啊，这个胆大的家伙，安托万！”

“我把他卖给你，塞泽尔，三个皮斯托尔（三十法郎）就行。”

“我要买下他，安托万，我请你吃黑香肠。”

“我想要他的蹄子。”

“摸摸他的肚子；你就会知道里面全都是肥肉。”

他们都互相使着眼色，但是不敢笑得太大声，因为他们害怕这个普鲁士人最终觉察出他们在嘲笑他。安东尼，一天比一天变得更胆大起来，捏着他的大腿叫道：“全是肥肉”；拍着他的背吼道：“这些都可以做成咸肉”；他像巨人举起铁砧板一样举起他，宣布：“他重六百斤，实打实的。”

他已经形成了一个习惯：只要他们一起出去，无论到哪里，他都会让那里的人们给他的“猪”一些东西吃。这成了他每天主要的乐趣和消遣。“给他任何你想给的东西，他都会吃下去。”于是他们给他涂黄油的面包、土豆、冻肉，给他猪肠并说道：“这是你身上的肉，而且是上好的。”

这个士兵，愚蠢又温顺，出于礼貌且十分享受众人对自己的关注，所以宁可自己难受也不拒绝大家。他的确长肥了，连他那身制服穿着都紧了。这使得圣安东尼很高兴，他说道：“你知道吗，我的猪，我们得另外给你做个笼子了。”

但是，他们变成了世界上最好的朋友，当这个老家伙去附近办事时，这个普鲁士人总是陪着他，仅仅只是因为觉得和他在一起很愉快而已。

天气十分严酷，到处天寒地冻。１８７０年的寒冬似乎把所有的灾难一起带给了法国。

安托万大爷，预计到开春耕作时粪肥可能短缺，利用一切机会早早地做好了准备，从一个恰好需要钱的邻居手里得到了他所有的粪肥，而且商定好每天傍晚用自己的马车过来装运。

所以每天黄昏的时候，他就出发前往半里格以外的奥尔农庄，他的“猪”总是与他为伴。每一次的情形都像庆祝一个喂养牲畜的节日。所有的近邻都跑来，就像每周日去做弥撒一样。

但是这个士兵开始起疑心了，变得多疑了。当人们开怀大笑的时候，他便不安地转动着他的眼睛，有时候眼睛里还闪着怒火。

一天傍晚，当他吃饱了以后，他拒绝再多吃一口，并且试图站起来离开桌子。但是圣安东尼转动手腕阻止住了他，双手强有力地压住他的肩膀，又让他坐了下来。动作如此粗野以至于他身下的椅子都被压坏了。

所有人都爆发出狂野的笑声，安东尼得意地扶起他的“猪”，就像给他医治创伤一样，说道：“既然你不吃，那你就喝吧！他妈的！”于是他们就去酒店喝白兰地。

这个士兵转动着他的眼睛，显出一种邪恶的眼神，然而他还是喝了；只要他们让他喝他就喝。圣安东尼保持镇定，虽然周围的同伴都兴高采烈。

这个诺曼人，脸红得像个西红柿，眼睛放光，往杯子里倒酒，碰着杯，说着：“干杯！”这个普鲁士人，一言不发，将一杯又一杯的法国白兰地酒一饮而尽。

这是一场竞赛，一场战斗，一次复仇！看谁喝得最多，该死的！当一升白兰地喝光后，他们谁也不能再喝了。但是谁也没有被打败。他们只是打了个平局，仅此而已。明天他们不得不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