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她将我忘得干干净净,我死之后,她眼泪也不流一滴。”

这是令狐冲对岳灵珊的希望,他苦恋岳灵珊,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但倒也看得开,为对方着想,宁愿自己“胸中总是酸楚难当”。酸楚难当,并不是令狐冲看不开,而是任何正常人的正常反应。情关,世上若有人能够勘得破,他早已不是人而是神了。所以令狐冲有时也难免“……胸口一酸,更无斗志,当下便想抛下长剑,听由宰割。”

令狐冲本来就不是很有斗志的人,随便来,随便去,无拘、无束,弄个斗志放在心中,将自己作斗志的奴隶,所为何来?

“暂受一时委屈,又算得什么?”

又有什么是“算得什么”的?有了委屈,连解释也懒得去解释,令狐冲之可爱,至于极点。

“令狐冲对这件事其实并不介怀,淡淡的道……”

令狐冲输了钱,叫几个小无赖打了一顿,打得鼻青脸肿,他一样不放在心上。

“弟子自知命不久长,一切早已置之度外。”

“阁下性情开朗。”这是任大小姐对令狐冲的第一句评语。一个垂死之人,还能给人以“性情开朗”的印象,舍令狐冲外,谁有此能?

“想是因他胸襟豁达之故。”

这是绿竹翁的评语。

“令狐冲生性本来开朗。”

金庸借任盈盈之口说“开朗”,还嫌不足,又用作者主观之笔再强调一次。

“知他素来生性倔强。”岳不群的评语,“狡猾”之外,还有“倔强”。

“生死置之度外,确是大丈夫本色。”

令狐冲自己说了生死置之度外之后,又借平一指的口这样说。

“每个人到头来终于要死的,早死几年,迟死几年,也没多大分别。”

这是令狐冲自己对生死置之度外的复述,字句不同,意思是完全一样的。

令狐冲并不是说算就算,而是真的不在乎,将自己的血去给老不死喝。

“他生性倜傥,不拘小节。”

这是作者的主观评语。

“他生性不羁,口没遮拦。”

也是作者的主观评语。

“心中一荡,便凑过去在她的脸上吻了一下。”

真是“不羁”、“不拘小节”之至。这种事,金庸笔下人物,除了令狐冲之外,只有韦小宝会做,这两人性格颇有相近之处,韦小宝性格在金庸笔下形成之初,不知金庸有没有想到过令狐冲?

令狐冲韦小宝两人性格有相近之处,两人若能相遇,一定成为莫逆之交,相互之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说到对方的心坎中去。但是,韦小宝和令狐冲,又是截然不同的。写小说,最难是写两个性格相近的人而将之写的截然不同,金庸在令狐冲和韦小宝这两个人身上,做到了这一点。

“好在他生性豁达。”

“我便独来独往,却又怎地?”少林寺的方证大师看得愕然:“这少年竟然如此的泯不畏死。”

“他二人均是放荡不羁之人。”

“我这浪迹江湖,素行不端的一介无名小卒。”

令狐冲倒很有自知之明,“素行不端”至于极点也!他对莫大先生也承认“品行不端”,可是莫大先生倒还真佩服他,说他自己对着“满船妙龄尼姑,如花少女”,“要象你这般守身如玉,那就办不到。”一个性格随便的人,放荡不羁的人,佻达的人也并不是没有原则的,一样“有所不为”。莫大先生实在并不了解令狐冲的真正性格,佩服那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胡闹任性,轻浮好酒。”

这又是岳夫人的评语,岳夫人是站在师娘的立场来看小孩子的。令狐冲也知道自己顽童性格颇重,所以感到“这八字确是妙评”。其实这八字,并非令狐冲性格的全部,只是一部分而已。

“老弟是直性子人,随随便便,无可无不可……”。

冲虚道长从他自己的观点来看令狐冲,又是另外一幅景象。

“他为人又是随随便便。”

作者的重现描写,重复冲虚道长的话。

“冲儿任性胡闹……但他从小光明磊落,决不做偷偷摸摸的事……他这等傲性之人……”

这又是岳夫人对令狐冲的评语。

(节选自《空明神仙境界——看倪匡说令狐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