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着他甩了甩头发。“亨利,把节目单给我。”
“在这儿呢——你可以和我一起看。我给你拿着。”
“不,给我吧。”
“那么,我念给你听。”
“不,你可以呆会儿再看。”
“埃德娜。”他低声说。
“啊,请别这样,”她恳求说,“别在这儿——这么些人。”
他为什么这么想亲近她,而她为什么又这么介意呢?每当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想握住她的手;当他们一起走路时,他就想挽住她的胳膊,或者靠着她——不是紧紧地,只是轻轻地,这样他的肩膀就可以挨着她的肩膀了——可是,她连这样也不肯。他不在她身边的时候,他总是那么如饥似渴、那么急切地盼望接近她。埃德娜的气息似乎能散发出慰藉和温暖,他需要这个来让自己保持镇静。是的,正是这样。他和她在一起时无法镇静下来,就是因为她不肯让他碰她。但是她爱他。亨利知道这一点。可是她对这种事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感觉呢?每次他想去碰她的手,甚至只是开口请求她把手给他,她都往后退缩,一双惊恐不安的眼睛哀求地望着他,就好像他要伤害她似的。他们之间无话不谈。而且毫无疑问的是,他们彼此已是许定终身。然而,他却不能碰她。为什么!他甚至都不可以帮她脱大衣。她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亨利!”他倚过去听,双唇紧闭。“我要向你解释一件事。我会的——我会的——我保证——音乐会之后。”
“好吧。”他仍然觉得委屈。
“你没不高兴吧?”她说道。
他摇摇头。
“不,亨利,你伤心了。”
“不,真没有。”他看着她手中的玫瑰花。
“那么,你高兴吗?”
“是的。乐队来了。”
他们走出音乐厅时,已是黄昏时分。一片蓝色的光网罩住了街道和房子,苍白的天空上漂浮着粉红色的云彩。两人离开音乐厅时,亨利感觉到他们是渺小而孤独的。这是他认识埃德娜以来,第一次感到心情沉重。
“亨利!”她突然站住,两眼凝视着他,“亨利,我不和你一起去车站了。别——别等我了。请你离开我,求求你。”
“天哪!”亨利叫道,他大吃一惊,“这是怎么了——埃德娜——亲爱的——埃德娜,我做错什么了?”
“噢,没什么——走开,”她转身奔过马路,跑进一个广场,倚在广场栏杆上,两手遮住脸。
“埃德娜——埃德娜——我的小爱人——你哭了!埃德娜,我的小姑娘!”
她双臂倚着栏杆,心烦意乱地哭泣着。
“埃德娜——别这样——都是我不好。我是个傻瓜——是个愚蠢至极的白痴。我把你的整个下午都弄糟了。我又蠢,又粗鲁,又不知趣,让你受折磨了。就是这样。是不是,埃德娜?看在上帝的份上,别哭了。”
“噢,”她呜咽着说,“我的确讨厌这么伤害你。每次你请求我让你——让你握我的手,或者——或者吻我,我真想为自己不肯这么做——不肯让你这么做而杀了我自己。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不肯。”她急切地说,“这不是因为我怕你——不是的——只是一种感觉,亨利,一种连我自己也不能理解的感觉。亲爱的,把你的手绢给我。”他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整个音乐会上,我都在想这件事。每次我们见面,我都知道这个问题肯定要出现。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我们一旦那么做了——你知道——一旦牵了手,接了吻,事情就会完全变样了——我感觉那时候我们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无拘无束了——我们就会去做一些秘密的事情。我们就再也不会是小孩子了……这很愚蠢,对吗?我跟你在一起就会感到不自在,亨利,我会感到害羞。我确实觉得,就是因为你我就是你我,所以我们之间不需要那一套。”她转过身来看着亨利,两手紧紧贴住脸颊,这姿势他是那么熟悉。而在她身后,像在梦中似的,他看到了天空、半轮白月和广场上的那些花蕾尚未绽放的树木。他把那张音乐会节目单放在手里拧来拧去。“亨利!你确实理解我——是不是?”
“是的,我想我是理解的。但是你不会再害怕了吧?”他努力想笑一下。“我们会忘了它的,埃德娜。我再也不提这事了。我们把这个妖怪埋在这个广场上——就现在——你和我一起——好不好?”
“可是,”她边说边细细观察他的脸,“这会减少你对我的爱吗?”
“噢,不会的,”他说,“任何东西都不能——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使我那样做。”
伦敦成了他们的游乐场。每到星期六下午,他们就四处探索。他们找到了自己的商店,在那里买香烟和埃德娜的糖果;他们找到了自己的茶点铺,那里有自己的桌子;他们还找到了自己的街道。一天晚上,在埃德娜本该去综合性工艺学校听课时,他们找到了自己的村庄。是村庄的名字吸引他们去那儿的。“名字里有‘白鹅’的意思,”亨利对埃德娜讲,“一条小河,矮矮的小房子,老头们坐在屋外,装了假腿的老船长在给表上弦,还有窗户上点着灯的小铺子。”
天太晚了,他们没看见鹅,也没看见那些老头们。但是看到了小河、房子,甚至还有点着灯的小铺子。在一家铺子里,一个女人坐在柜台上的一架缝纫机旁干活。他们听见缝纫机转动的嗡嗡声,看到她庞大的身影罩满了整个铺子。“太满了,一个顾客都进不去了,”亨利说,“这个地方简直太妙了。”
房子都很小,上面爬满了常春藤和各种藤蔓植物。有些房子门前有破旧的木头台阶。你要是想进另一些房子里,就得再往下走几级台阶。大路对面就是河——无论从哪扇窗子都可以望见它。河边有条小径和几棵高耸的白杨。
“这是给我们住的地方!”亨利说,“这里正有房子要出租。如果我们要租,不知道主人肯不肯等。我相信他会等的。”
“是啊,我很想住在那儿。”埃德娜说。
他们穿过大路,她倚在一棵树干上,带着梦一般的微笑仰望着那所空房子。
“房后还有座小花园,亲爱的,”亨利说,“有一片草地,其间长着一棵树,沿墙是些雏菊花丛。夜间,繁星像小蜡烛似的在树上闪烁。房间里面,楼下有两个房间,楼上是一个折叠门的大房间,再往上就是阁楼了。通往厨房的是八级台阶——厨房里漆黑一片,埃德娜。你知道,你很害怕这些黑漆漆的房间。‘亨利,亲爱的,你把灯拿来好吗?我只是想在我们睡觉之前确定一下尤菲米娅确实把火熄了。’”
“是的,”埃德娜说,“我们的卧室在最顶上——那个有两扇正方形窗户的房间。当四周静悄悄的时候,我们可以听见很远很远的地方河水在哗哗地流着,白杨树在响着。亲爱的,在我们的梦中,河水哗哗地流,树叶沙沙地响。”
“你不冷吧——冷吗?”他突然说。
“不——不,只是很快乐。”
“那间有折叠门的房间是你的。”亨利笑着说,“它是个混合体——根本不能算是个房间。那里面尽是你的玩具,壁炉前有一把蓝色的大椅子,你蜷缩在上面,炉火映照着你的卷发。因为尽管我们结婚了,你还是不肯把你的头发拢上去。只有在上教堂做礼拜的时候,你才把它塞进大衣里。地板上有一块地毯,好让我躺在上面,因为我太懒了。尤菲米娅——我们的女仆——只在白天来。她走以后,我们就下到厨房,坐在桌旁吃苹果。或许我们沏点茶,目的只是为了听一听茶壶的吟唱。这不是在说笑话。如果你从头到尾仔细听着水壶烧开水的声音,那就像是春天的清晨一样。”
“是的,我知道,”她说,“就像百鸟齐唱。”
一只小猫钻过空房子外面的栏杆,跑到了路上。埃德娜弯下身子,伸出双手,呼唤道:“猫咪!猫咪!”小猫朝她奔来,在她膝上蹭着。
“要是我们去散步,就抱起这只猫,把它放进前门里,”亨利仍然在设想,“我有钥匙。”
他们穿过马路。埃德娜站在那里抚摸怀里的小猫。亨利走上台阶,假装要去开门。
他又迅速地走了下来。“我们赶快离开这儿吧。这一切快要变成一场梦了。”
夜是黑沉沉而温馨的。他们不想回家。“有一点我很肯定,”亨利说,“那就是我们现在就应该住在那儿。我们不应该等待。年龄又怎么样?你已经够大了,我也是的。你知道,”亨利说,“我常常感到等待是危险的,如果你坐等,你想要的东西只会离你越来越远。”
“可是,亨利,钱呢?你明白的,我们一分钱也没有。”
“啊,嗯,要是我化装成一个老头,也许我们就能找到在一所大房子里当看守人的差事——这一定很有趣。如果有人来看房子,我就编出一段关于这房子的很恐怖的历史,你可以装扮成鬼魂在废弃了的画廊里呻吟,扭动双手,把他们吓跑。你不觉得钱这东西多少有点偶然性?如果一个人真想要些什么,那么他不是恰好有这笔钱就是有没有钱都无所谓。”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抬头仰望着天空说:“噢,亲爱的,我不想回家。”
“一点不错——问题就在这儿——我们不应该回家。我们应该回到那所房子里去,找一个没用的盘子,给猫喂点牛奶罐底的残渣。我不是真在笑——我甚至很不高兴。埃德娜,因为你我才感到孤独——如果能躺下来哭……”他无精打采地加了一句,“能把头枕在你膝上,让你可爱的脸埋在我头发里,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但是,亨利,”她说,靠近了些,“你有信心,是不是?我意思是说,你绝对有把握我们会有一所那样的房子,我们会有我们所想要的一切,是不是?”
“不止这些——这些还不够。我想要现在就坐在那台阶上,脱掉这双靴子。你呢?光有信心对你就足够了吗?”
“要是我们不这么年轻就好了。”她苦恼地说,“但是,”她又叹息道,“我并不觉得自己很年轻——我觉得自己至少有二十岁了。”
亨利仰卧在小林子里。他动一下,枯叶就在他身下沙沙作响,他头顶上的新叶颤动着,仿佛沐浴在阳光下的绿色喷泉。埃德娜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采集樱花草。那天早晨,他一直沉浸在种种梦想之中,不能像她那样对于花儿发生兴趣。“好的,亲爱的,你去吧,然后回来找我。我太懒了。”
她扔掉帽子,跪在他身边采花。渐渐地,她的声音和脚步声就越来越小了。
现在林子里一片寂静,只有树叶在沙沙作响。但是,亨利知道她就在不远处。他动了一下,手指尖触到了她的粉红色上衣。从一醒来,他就奇怪地感觉到自己仿佛没有真正地醒过来,而是依然在梦境中。在这之前,埃德娜是个梦。而现在,他和她在一起做梦,在某个黑暗的地方,另一个梦在等待着他。“不,这不会是真的,因为我根本无法想象这个世界没有我们。我感觉我们两人在一起,意味着某种自然而然的、一定会存在的东西,就像是树木,或者鸟儿,或者云彩那样。”
他试着回忆没有埃德娜时的感觉是怎样的,但是他怎么也想不起那些日子了。它们让她遮盖住了。埃德娜,她那金盏花颜色的头发,她那奇特的、梦幻般的微笑,把他的身心全部填满了。他呼吸的是她,所饮所食的也是她。他走动的时候,埃德娜的光圈跟随着他,把世界挡开了,或者使它所照耀到的一切都带上了它自己的美。“你笑完之后很久很久,”他告诉她,“我还能听见你的笑声在我的血管里上下奔腾——然而——我们是在做梦吗?”突然间,她看到他自己和埃德娜就像两个很小的小孩子。他们走街串巷,贴着橱窗望,买东西玩,两人说啊笑啊——他甚至看到了他们的手势以及他们站立时常有的那种姿势,就那么安安静静地,面对面地站着。然后他翻过身去,把脸紧贴在叶子上,因为渴望而要晕过去了。他想亲吻埃德娜,把她抱在怀里,搂紧她,接触她那因为他的亲吻而发烫的脸颊。他要吻她,一直吻到他透不过气来,好把梦抑制住。
“不,我不能再这样饥渴下去了。”亨利说。他跳起身,朝她走的方向奔去。她已经漫步走出很远了。他看见她跪在一片绿油油的洼地上。她看见了他,向他挥挥手,说:“噢,亨利,这么美丽的东西!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美丽的东西。过来看呀。”这时他已经到了她跟前,可是他宁可砍掉自己的手,也不愿去扫她的兴。这一天的埃德娜多奇怪呀!她和亨利说话时,满眼都是笑意。她那双眼睛既亲切又调皮。草莓似的两小块红晕在她的脸颊上闪闪发亮。“但愿我能感到累就好了,”她一直在说,“我想走遍全世界,一直到死。亨利,过来呀!走快点儿,亨利!要是我突然飞起来了,你得答应我要抓住我的两只脚,好吗?不然,我就永远都不下来了。她又喊道:“噢,我真开心。非常地开心!”他们来到了一个神秘的地方,那里长满了石南草。午后不久,阳光倾泻在这一片紫色上。
“我们在这儿歇会儿吧。”埃德娜说。她蹚到石南花丛中,躺了下来。
“啊,亨利,这多可爱呀!除了天空和小小的花铃,我什么都看不见。”
亨利跪在她身边,从她篮子里拿出一些樱草花,做成一个可以套在她脖子上的长花环。“我都快要睡着了。”埃德娜说。她朝他膝盖爬过去,紧挨着他躺下,脸藏在她头发里。
“这就像躺在海底下,是吗,亲爱的?这么甜美,这么宁静!”
“是的,”亨利怪声怪调喑哑地说。
“现在,我要把你变成一朵紫罗兰。”但是,埃德娜坐了起来。“我们到房子里去吧。”她说。
他们回到路上,走了很长一段路。埃德娜说:“不,我不能走遍全世界了,我这会儿就累了。”她沿着路边的青草,拖着步子走。“你和我都累了,亨利!还要走多久?”
“我也不知道,不是很远了吧。”亨利说着,凝视着远方。然后他们默默地走着。
“噢,”她终于说话了,“这真是太远了,亨利。我现在又累又饿。给我提着这篮讨厌的樱草花吧。”亨利拿了过来,没有看她。
最后他们终于到了一个村庄,一间农舍上挂有一个“供应茶水”的招牌。
“就是这地方,”亨利说,“我经常来这儿。你坐在小板凳上,我去叫他们送茶。”绚丽的花园满是白色和黄色的春花,她在园中的小凳子上坐了下来。一个女人走到门口,倚在那里看他们吃。亨利对她彬彬有礼,但是埃德娜却一言不发。“你好久没来这里了。”那女人说。
“是啊——这花园美极了。”
“是很漂亮。”她说,“这位年轻小姐是你妹妹吗?”亨利点点头,吃了些果酱。
“你们有点儿像。”那女人说。她到花园里摘了一捧白色的长寿花,递给埃德娜。“不知你们是否知道有没有人想租一套农舍?”她说,“我妹妹病了,把她那所房子留给我。我想把它租出去。”
“长期出租吗?”亨利很有礼貌地问。
“噢,”那女人含糊地说,“那得看情况了。”
亨利说:“噢——我也许认识这样的人——我们可以去看看房子吗?”
“可以,沿这条路不远就是,就是房前有棵苹果树的那座小房子。我去给你拿钥匙。”
她走后,亨利转过身对埃德娜说:“你来吗?”她点点头。
他们沿路而行,进了院门,顺着长满了草的小径走去,小径两旁的树上开着白色和粉红色的花。这是一所小巧玲珑的房子——楼上楼下各有两间房。埃德娜从楼上的窗户探出身去,亨利站在门边。“你喜欢这地方吗?”他问。
“喜欢!”她喊道,在窗边给他腾出地方,“来这儿看看。这儿真美!”
他走过来,也从窗上探出身去。他们下面是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苹果树,风还把埃德娜的一绺长发吹得拂过他的眼睛。他们没有动。已经是傍晚了,浅绿色的天空上繁星闪烁。“看!”她说,“亨利,星星。”
“月亮一会儿就要出来了。”亨利说。
她似乎没有动过,然而她现在却倚着亨利的肩膀了,他用一只胳膊搂住她。“下面这些树——都是苹果树吗?”她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不是,亲爱的,”亨利说,“一些树上住满了天使,另一些树上则长满了甜杏仁——但是,傍晚的光线是非常靠不住的。”她叹了口气。“亨利——咱们不该在这儿再呆下去了。”
他放开她,她在昏暗的房子里直起身子,摸摸头发。“你这一整天是怎么了?”她说,然而不等他回答,她就朝他奔去,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颈,把他的头按在她的肩窝里。“噢,”她低声说,“我真爱你。抱住我,亨利。”他把她搂进怀里,她倚着他,抬头望着他的眼睛。
“今天一天糟透了,对吗?”埃德娜说,“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一直在想方设法向你表明我要你吻我,向你表明我已经克服了那种感觉。”
“你太棒了,太棒了,太棒了!”亨利说。
“问题是,”亨利想,“我怎么才能等到傍晚呢?”他从衣袋里掏出表,走进农舍,把表放在壁炉架上的一只瓷罐里。他一个小时就看了七次表,现在却又不记得是几点了。好吧,再看一次吧。四点半。她那班火车七点到。他得在六点半动身到车站去。还要再等两个小时。他又把房子的上上下下巡视了一番。
“它看上去挺可爱。”亨利说。他走进花园,采了一大束白色石竹花,把它们放在埃德娜床边小桌的花瓶里。“我不相信这一切,”亨利想,“一点儿也不相信。我得到的太多了。她两个小时以后就来了,我们一起走回家,然后我拿起厨房桌子上的白罐子,穿过马路到比迪太太家取牛奶,再走回来。我回来时,她已经点上了厨房里的灯。我透过窗户,看到她在灯光里踱来踱去。接着我们就吃晚饭,饭后(一大堆啤酒壶我来洗)我往壁炉里添些木柴,我们坐在炉前地毯上,看着木柴燃烧。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木柴在噼噼啪啪地燃烧,风也许会轻轻地吹过房子……然后我们换上蜡烛,她先上楼,落在墙上的影子伴随着她。她大声说‘晚安,亨利’,我回答‘晚安,埃德娜’。然后我冲上楼,跳上床,凝望着来自她房间的一线灯光轻拂着我的房门。那光线一消失,我就立刻闭上眼睛,一觉睡到天亮。然后,我们将会有明天一整天,接着再一天和再一天的晚上。她是不是也在想这些呢?埃德娜,快来吧!”
我若有双小小的翅膀,
我若是一只羽翼丰满的小鸟,
亲爱的,我定要向你飞翔——
“不,不,最亲爱的……因为等待也是一种幸福,亲爱的。要是你能理解这一点就好了。你可曾知道,一所农舍也能翘足期盼呢。现在这所房子就是这样。”
他到楼下坐在门前台阶上,两手抱住膝盖。他们发现这个村庄的那个晚上,埃德娜说:“你有信心吗,亨利?”“我那时没有。现在我有了,”他说,“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上帝。”
他把头靠在门框上。他几乎睁不开眼睛,倒不是因为他困了,而是由于某种原因……很长时间过去了。
亨利感觉自己看见一只大白蛾沿着马路飞过来。它落在院门上。不,这不是一只飞蛾。这是一个穿着围裙的小姑娘。多漂亮的小姑娘啊!他在睡梦中微笑着,她也笑眯眯的,走路时脚尖向内扭着。“但是她不可能是住这儿的,”亨利想,“因为这房子是我们的。她来了。”
她走近他之后,手从围裙下拿出来,递给他一份电报,笑了笑就走了。真是一份奇怪的礼物!亨利盯着它想。“说不准只是一份假电报,里面有一条蛇,会朝你蹿过来。”他在睡梦中轻轻地笑了,并且小心翼翼地把电报拆开。“这只是一张折叠起来的纸而已。”他把电报纸拿出来展开。
花园里变得阴影幢幢——这些阴影撒下一张黑暗的网,把农舍、树木、亨利以及电报纸全都罩住了。但是亨利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