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不愿意一直地领情下去。李博文对叶风的剥削日复一日,终于有一天连合作意向书也交他代笔,叶风终于恼怒,问:“是不是打印工夫我也要一并做好?”
李博文讪笑:“反正你们公不离婆,谁打字还不是一样?”
我在这时候站起来:“但是我已经决定辞职。你另找打字员好了。”
第一次口气这样硬地说话,只觉十分痛快。
我轮流看着李博文、蔡成功、文案小林,最后目光停定在叶风脸上,轻轻说:“总不能两夫妻都仰视一个老板的脸色,我早就不想同你白天同事晚上同房地扮两种角色了。”
叶风一愣,仰头哈哈大笑,抱住我的肩对李博文说:“近朱者赤,瞧我们小白兔成长得可有多快,已经头上长角身上长刺了。”
李博文是聪明人,立刻说:“看来我太过分,把兔子都逼得咬人了。我做东,向你们道歉,你们可千万别给我上演赤眉起义。”
吃饭归吃饭,事后我还是坚持辞了职。我辞职总比叶风辞职好,我是小卒子,到哪里都是做排版员,地位待遇都无太大变化。叶风却不同,才气过盛是他最大优点,却也是一种障碍,他找工作未必比我容易,而且做生不如做熟,侍候新老板脸色未必比跟李博文打哈哈来得容易。
第一天上工时,叶风对我说:“委屈你了。”
我笑笑,重复他的话:“只要你领情。”
我觉得我们两个人其实生活得挺累。都怕拖累对方,都想为对方付出多一点,不知是太爱对方还是太爱自己。总觉得一个身子变了两个似,大得离谱,走到哪里都会磕磕碰碰,越小心越容易受伤,越压抑火气越大。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开始吵架。
开始还只是争辩两句,彼此压着火,力求文质彬彬,但不久便演绎为针锋相对,唇枪舌剑。我的口才空前地好起来,对着他可以数落上半个钟头不需停顿。吵架的理由可以很小很小,一句话不入耳或看哪部电影意见不统一,都可能招至狂风暴雨。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多的委屈,仿佛背井离乡含辛茹苦都是为了他,总之觉得付出太多收获太少,觉得对方不领情,觉得一个人孤独两个人寂寞对方不体谅自己,觉得走到一起根本是个错误。
终于有一天,我仅仅因为不想做饭便对他大发作地喊起来:“你以为我跟了你就不敢再离开你,就会投鼠忌器了,你休想!我当初不会怕李博文敢辞职,我今天也不会怕你一样敢分手,我们再见了!”
叶风也红了眼,大叫:“你说的是什么话?我什么时候因为你跟了我就不在乎你了?分手就分手,你少冤枉我!”
第二天我开始到处张罗着找房子,但是中午叶风忽然给我打了个传呼,说:“我明天随团出发去西部,两个月后才回来。你先别急着搬,看看家也好,有事等我回来再说。”
我一愣:“明天出发?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我也是才决定的。他们没请到作家,我只好滥竽充数,来写那个什么鬼游记了。也好,去布拉达宫走走,挺新鲜的。”
我知道他的意思是想分开一段时间让两个人都冷静想想,这总比立刻绝裂好。顿了顿,我对他说:“那你今天早点回家,我帮你把东西清一下。”
说到“家字时,我的心酸酸地痛了一下。如果我们拆开了,家也就不成家了。我们真的要分手吗?可是,两个个性迥异的人绑在一起,的确太约束,我觉得太累,何苦这样羁绊彼此?
但是叶风走后,我开始寂寞,第一次发现想一个人原来这样地具体这样地琐碎,想他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还穿着那件黑色夹克?同行有女客,会同他搭讪吗?他有没有向人家献殷勤?他现在大概该到拉萨了,会不会想到给我买件小礼物?晚上他们住在哪里,有灯吗?谁开的灯?灯亮那一刻他可有想起我?
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一个小妻子,在等待远归的丈夫回来。我开始每晚注意天气预报,一天一个电话打到“天马”去询问行程,总部和车队有卫星通讯可以保持联络,我低声下气地向蔡成功或小林打听叶风的消息,一颗心磨得柔软不堪,碰到什么都想流泪。我终于承认,我是爱叶风的,爱得比我自己知道的还要深。
但就在这时,叶风的消息中断了。我急得跳脚,冲进“天马”连声问:“怎么会这样?你们有没有设法同他们联络?当地旅行社怎么说?”
蔡成功冷淡地甚至有几分幸灾乐祸地看着我:“白在这儿呆了那么久,什么事没见过这么大惊小怪的?他们前天就到了岗仁波齐,估计这会儿已经上了神山了,海拔高联系不上很正常,过两天就通了,急什么?”
我恨恨地看着蔡成功,如果眼里可以飞刀子,一定毫不犹豫将这个冷血美工斩于刀下。什么叫海拔高联系不上,车队使用的是卫星通讯,海拔高只会信息更好。难道在过神山时出事了?
我不能再无为地等在这里,我要行动,我要去找叶风,他是我的家人哦!
第二天一早,我坐上了飞往拉萨的客机。一路上我计划着怎样包车,怎样同当地旅行社联络,怎样设法上神山。毕竟做了那么久的旅游,不会走也会看,我给自己制定了一整套行动方案,可是没想到,刚一下机我就一头栽倒下来。再醒来时,已经身在医院,所有的方案都成为泡影。
平地尚且不能适应,还说什么上神山呢?我心一酸,忍不住掉下泪来。
医院的护士长听了我的情况,大表同情,自告奋勇替我和“天马”联络。过了一天,护士长笑咪咪地告诉我,她已经同“雪域寻梦”车队联系上了,原来车队在翻越神山时发生了一次小事故,把通讯设备摔坏了,昨天已经翻越神山到了扎达,刚把仪器修好。明天一早叶风会打电话到医院来,要我千万别着急,注意身体。
我“呸”一声,轻轻说:“谁急了,臭美!”
说完自己也觉得虚伪,不禁捂了脸吃吃笑。护士长笑着说:“我们这家医院,以前常常会接待登山运动员的妻子呀家属呀,看了不少感人故事。这些年科技发达了,故事也少了,你这一出,还是2000年本院首场言情片呢。看你们这样子,大概离结婚不远了吧?”
我更加脸红,这天晚上想着护士长的话,竟是彻夜难眠。
能相信吗?就在半月前我才提出要和叶风分手,可是现在,就算刀山火海,也不能分开我们。叶风说过,做什么是不需要牺牲的呢?两个人合成一个人,怎么能没有隔阂没有磨擦,但是我们有爱,这是最可贵的,它最终会将所有的距离消于无形。我相信的。
好像根本没睡过觉,又好像刚刚合了一下眼,护士长已经大呼小叫地跑过来了:“快,快,你的电话!”
“叶风!”我不穿鞋子便冲出了门,两层楼飞一样就飘了下去,值班室的小桌上可爱地搁着一只电话,拿起那一刻我却迟疑了。是吗?电话那一头,真的是我朝思暮想的人吗?我终于又可以听到他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拿过话筒,才只是轻轻地一声“喂”,对方已迫不及待地大叫起来:“你愿意嫁给我吗?”
“什么?”我一愣,大脑蓦地空白。
只听叶风一字一句地说:“我想过了,海拔6656米的神山我都翻得过去,我们之间的小小矛盾我还不能克服吗?就是你了,我的新娘只能是你。答应我,嫁给我!说你愿意嫁给我好吗,说吧。”
我的眼睛湿润了,良久,我终于清清楚楚地说:“是,我愿意!”
我愿意,神山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