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在别人的故事里
2018-04-15 作者: 西岭雪
第七章 在别人的故事里
这并不是一个多么曲折离奇的爱情故事。Www.Pinwenba.Com 吧
有位前辈说过: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不可以用三句话说完的。用这一理论来译注我的心路历程,则是:我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他并不真正珍惜我,我离开了。
但就是这样一个落入俗套的老故事,却被我在午夜梦回时一遍遍地回味,追忆,伤悼,和怃叹着,毕竟,那是生命中曾经走过的一段倾心路程。
初识在春末,旅游旺季。
那时我在西安临潼秦俑博物馆做解说员,每天面对着成千上万的泥人和游人,对各式各样的面孔都已司空见惯。可当他一尊塔似地站在我面前时,那并不高大却十分魁梧,绝不英俊然霸气逼人的气势仍是令我心上微微一震。
他沙哑着嗓子说:“我是程帝,今天带一个北京旅游团来参观兵马俑,可我嗓子发炎了,请你帮帮忙。”
程帝?这个名字我是听说过的,西安最大的一家私营旅行社社长。我注意到他自我介绍时并没有说我“叫”程帝,而说我“是”程帝。我对他语气的自负和态度的颐使有些不满,却仍是不由自主地听从了他。
在那天下午的合作中,我超出了自己平时的工作范围,不仅仅起到一个解说员的作用,更成为一个带动全团气氛的导游。参观结束时,程帝邀我同团员们一起吃顿饭,我看看手表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便欣然允诺。
席上,程帝尽管哑着嗓子很少说话,可偶尔抛出来一半句却总是能够引起人们强烈的反应。他非常自然地成为了人群的中心,即使一句话不说,那种唯我独尊的气势仍是能够深深地影响着他周围的人。散席时,他敬给我一杯酒,深深看了我一眼,语音低沉地说:“话在酒中。”说罢一饮而尽。
我愣住,如被催眠地喝干了自己杯中的酒,为了他没有说出的话心跳不已。
三天后,我接到程帝的信,夹着一张我同他们在博物馆门前的合影。我同程帝站在队伍的最右侧,他棱角分明的脸犹如粗粗雕就的木刻,同白皙纤巧的我恰成鲜明的对比。但不知为什么,那老树幽草般的组合却偏有着一种令人心动的合谐,我的脸红了。
信很短,直截了当地劝我辞职去他的旅行社做导游,工资是我目前薪水的一倍,提成另计。我有些心动,却因为天性的矜持和本能的不安婉拒了。
此后他又打来几次电话,我都以刚工作不久不便辞职为由推辞。一天中午正在吃饭,我的顶头上司方大姐却来找我了,说:“老程说你挺想去他们那儿的,就是不好意思说,其实这没什么,人往高处走吗。”原来,她和程帝是二十多年的老同学老朋友了。在方大姐的帮助下,调动很快办妥。
去旅行社报到时,我问程帝:“你怎么能跟方大姐说是我自己想来的呢?”
他不以为意地哈哈一笑:“我知道你心里是想来的,我替你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嘛。”
我看着他:“谁说的?我心里想的什么你怎么会知道?”
他站起身走过来,黑亮的眼睛直逼到我面前:“我知道得比你自己多得多。”
我只觉得眼前一黑,心里突然就变得空白。直到他的唇离开我的唇,我都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至今我也记不起当时的细节,但有一件事却是不争的事实,那就是,我确是爱上了他,不可救药没有理由地爱上了他。尽管他大了整整17岁,尽管他早已娶妻生子,尽管他并不是我想象中的白马王子那般温柔优雅,我却仍是苦苦地、苦苦地爱上了他。
但这爱是罪恶的,我清晰地意识到“第三者”这个新名词,我告诉自己这是不道德的,是不会有结果的。我主动抢着一切出差的机会让自己远离他,又在每一次出差结束时归心似箭地往回赶,心焦肺炙地要看他一眼。
又到春天时,我们俩共同带一个海外团做泰国七日游。在高空缆车上,他取出两张照片来,一张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合影,另一张是我报到时交上的证明照。他细细地慢慢地撕去他妻子和儿子的那一半,又细细地撕去我照片上的空白部分,不看我,只定定地望着前方说:“这是我能做的,不知你愿意做些什么?”
我接过两个半张照片,将他们合在一起,又一次看到老树幽草的组合让我想起初识的一幕,泪水滴下来,正落在两张照片的接缝处。什么都不必说了,他既然愿意为我离婚,愿意为我驱走寂寞,我自是愿以一生的柔情来抚慰彼此的伤。
他伸出手臂揽住我,我伏在他的臂弯里,有些想哭,却分明又感到巨大的幸福,幸福得觉得纤弱的自己不能承载,恨不得就此凌空一跃,跳下电缆,化入青山绿水间,粉身碎骨来纪念这一刻的永恒。
可是这以后,并没有真正着手离婚,总是以这样那样的理由来搪塞我。而我明知对方是有妇之夫却仍然投怀送抱,早觉得满心羞愧,又有何颜面要求他抛妻弃子?我只有被动地等待着,等待他在百忙中偶尔抽暇陪我吃顿饭聊会天,等待他隔上三五个月忽然抛下未必实践的一句承诺,等待他在工作的间隙哪怕抬头匆匆瞥我一眼。
热情在等待里逐渐冷却,他对我越来越淡漠越苛责,而我越紧张就越恍惚越容易出错,有一次竟忘记班次没有给一个香港旅游团接机,被程帝在例会上狠骂一顿。
工作失误无可辩解,我在下班后一个人回到博物馆一号坑前,望着那些彩漆斑驳的兵马俑模模糊糊地想:他们是应该深埋在地下的,本来有美丽的油彩,可人们把他们挖掘出来,曝露在阳光下,于是漆落了,他们变成千人一面的黑黝黝陶俑。我想得疲惫,没看到方大姐已经悄悄来到我身边。
大姐先是同我闲聊了几句,问了我一些工作近况,忽然话题一转,单刀直入地问:“你爱上了程帝。”
我一惊,本能地想以一句外交辞令搪过,话到嘴边,却只剩下一个字:“是。”
“那你愿意做他的情妇吗?”
我呆了,说实话这问题我还从未想过,明知他已婚而仍爱上他,已经令我内疚,但我总觉得他会离婚的,我们的爱是纯洁的。做情妇?那岂非双手捧着自己的自尊俯伏在他脚下任其践踏?可是我爱他,他离婚,我爱他;他不离婚,我仍然爱他。爱上他时,他岂非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了?我喃喃说:“我不知道。”
“要是做他的情妇之一呢?”方大姐又逼进一句。
我轻轻惊呼起来:“绝不!”睁大眼睛望住她,“大姐,你到底知道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