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究竟,爱不爱我?
仿佛石破天惊,然却落地无声。
雨,沙沙地下,沙沙地下。你究竟,爱不爱我?
一生中惟一的一次,我终于问出口。
我问了,他却没有回答。
后来很长很长的时间里,我都在重复地做一个梦。
梦里,有无边无尽的细雨,而我在雨中疾走,没有目标。
雨,沙沙地下,沙沙地下。我在雨中哭泣,喃喃自语:爱不爱我?爱不爱我?
我真正地开始了拍拖,和郝良。在他面前,我可以笑,也可以哭,活得任性而真实。
但是,我却惊人地憔悴下去。
腰更加细,头发也更长了。泡绿茶时,眼泪会不自觉地滴在杯中,和着茶水一道喝下去。
只是半年不见,再遇金石时,他差点认不出我。
他张口,闭拢,再张口,说:又到秋天了,我们一起去香山,看红叶?
我又想流泪,但是忍住了。我说:秋天时,我要结婚了。
我结婚了。
结婚是一种尘埃落定的状态。
我为郝良煲粥,洗衣裳,每天等他下班,替他开门,说:你回来了。
我甚至为他生了小孩。腰身渐粗,头发也剪短了。
但我从没有为他摆过茶道,也不曾问他是不是爱我。
我发过誓不再问任何的男人是不是爱我。
爱不爱都不再重要。婚姻使所有的浮躁都消逝,连同敏感的爱与哀愁。
婚姻教会坚强的女子柔软,教柔软的女子变得坚强。
我不知道自己是柔软了还是坚强了。在婚姻中,我最重要的功课是学习忘记。
我不大会流泪,也不肯怀旧。我不看任何的画展,并且绝足香山。
也许是刻意的,可是时间是个好老师。
但是偏偏有好事者愿意替我和他传递消息,逼我记起。记起时,才知道从来不曾忘记。
也许是偶然,但我宁可把这看作天意——
朋友是记者,她去采访青年画家金石,在他的画室里,看到最醒目的位置放着一个衣架,挂着一件衣裳——灰色的夹克衫。
朋友说,那件夹克衫大概已经很久没有洗过了,很脏,但很明显他非常珍爱它,并且,在衣裳的背部,画着一幅油彩画,是个女子的背影,长发,细腰,看身形,倒与从前的我有几分相似。
细腰长发,恍如前尘。忽然间,我想起在画展初相识那日他说过我的,惊艳。
那天下午,我与朋友喝了很久的茶。
我正襟端坐,烫壶,震壶,洗茶,翻茶,一板一眼地为朋友做着全套茶艺,仿佛面对满堂的观众在做一场隆重的演出,但也许,只是对着冥冥中的那一个人。
爱上一个人,是一生一世的事。从此,所有的事都只为了做给他看。甚至,不论他看不看见。
朋友喜欢看小说,喜欢编故事,喜欢推理与猜测。她说这里大概有一个很凄美的爱情故事:很多年前,金石曾经爱过一个女子,长发,细腰,但是因为某种缘故,他失去她,从此失去了爱的力量。后来他遇到我,因为与那女子有几分相似,遂交往起来,可我毕竟代替不了她,所以,他放任我另嫁。
我笑,说你的想象力真正丰富,以茶代酒,与她干杯。
但是我没有说出口的是,其实我一直在猜测另一种可能:会不会,其实,我才是那个女子?他曾经真正爱过的人,是我,但是因为生性的迟疑而惮于表白,刚烈的我,却不肯再等下去,急急地宣布了婚讯。于是,才有了他三年的沉默和那件画衣……
我始终都没有勇气开口去问他,那画中的女子,到底是不是我?
我究竟是长发的因?还是细腰的果?
我害怕,知道答案之后,我会更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