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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宗白华《美学散步》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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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宗白华《美学散步》序

2018-04-15 作者: 李泽厚;杨斌

15|宗白华《美学散步》序

八十二岁高龄的宗白华老先生的美学结集由我来作序,实在是惶恐之至:藐予小子,何敢赞一言!

我在北京大学读书的时候,朱光潜、宗白华两位美学名家就都在学校里。Www.Pinwenba.Com 吧但当时学校没有美学课,解放初年的社会政治气氛似乎还不可能把美学这样的学科提上日程。我记得当时连中国哲学史的课也没上过,教师们都在思想改造运动之后学习马列和俄文……。所以,我虽然早对美学有兴趣,却在学校里始终没有见过朱、宗二位。1957年我发表两篇美学论文之后,当时我已离开北大,才特地去看望宗先生。现在依稀记得,好像是一个不大暖和的早春天气,我在未名湖畔一间楼上的斗室里见到了这位蔼然长者。谈了些什么,已完全模糊了。只一点至今印象仍鲜如昨。这就是我文章中谈到艺术时说,“它(指艺术)可以是写作几十本书的题材”。对此,宗先生大为欣赏,这句话本身并没有很多意思,它既非关我的文章论旨,也无若何特别之处,这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呢?我当时颇觉费解,因之印象也就特深。后来,我逐渐明白了:宗先生之所以特别注意了这句话,大概是以他一生欣赏艺术的丰富经历,深深地感叹着这方面有许多文章可作,而当时(以至现在)我们这方面的书又是何等的少。这句在我并无多少意义的抽象议论,在宗先生那里却是有着深切内容的具体感受。无怪乎黑格尔说,同一句话,由不同的人说出,其含义大不一样。

宗先生对艺术确有很多话要说,宗先生是那么热爱它。我知道,并且还碰到过好几次,宗先生或一人,或与三、四年轻人结伴,从城外坐公共汽车赶来,拿着手杖,兴致勃勃地参观各种展览会:绘画、书法、文物、陶瓷……。直到高龄,仍然如此。他经常指着作品说,这多美呀!至于为何美和美在哪里,却经常是叫人领会,难以言传的。当时北大好些同学都说,宗先生是位欣赏家。

我从小最怕作客,一向懒于走动。和宗先生长谈,也就只那一次。但从上述我感到费解的话里和宗先生那么喜欢看展览里,我终于领悟到宗先生谈话和他写文章的特色之一,是某种带着情感感受的直观把握。这次我读宗先生这许多文章(以前大部没读过)时,又一次感到了这一点,它们相当准确地把握住了那属于艺术本质的东西,特别是有关中国艺术的特征。例如,关于充满人情味的中国艺术中的空间意识,关于音乐、书法是中国艺术的灵魂,关于中西艺术的多次对比,等等。例如,宗先生说:“一个充满音乐情趣的宇宙(时空合一体)是中国画家、诗人的艺术境界。”(第89页)“……我们欣赏山水画,也是抬头看见高远的山峰,然后层层向下,窥见深远的山谷,转向近景林下水边,最后横向平远的沙滩小岛。远山与近景构成一幅平面空间节奏,因为我们的视线是从上至下的流转曲折,是节奏的动。空间在这里不是一个透视法的三进向的空间,以作为布置影物的虚空间架,而是它自己也参加进全幅节奏,受全幅音乐支配着的波动,这正是转虚成实,使虚的空间化为实的生命。”(第92页)

或详或略,或短或长,都总是那种富有哲理情思的直观式的把握,并不作严格的逻辑分析或详尽的系统论证,而是单刀直入,扼要点出,诉诸人们的领悟,从而叫人去思考、去体会。在北大,提起美学,总要讲到朱光潜先生和宗白华先生。朱先生海内权威,早已名扬天下,无容我说。但如果把他们两位老人对照一下,则非常有趣(尽管这种对照只在极有限度的相对意义上)。两人年岁相仿,是同时代人,都学贯中西,造诣极高。但朱先生解放前后著述甚多,宗先生却极少写作。朱先生的文章和思维方式是推理的,宗先生却是抒情的,朱先生偏于文学,宗先生偏于艺术;朱先生更是近代的,西方的,科学的;宗先生更是古典的,中国的,艺术的;朱先生是学者,宗先生是诗人……。宗先生本就是二十年代有影响的诗人,出过诗集。二十年代的中国新诗,如同它的新鲜形式一样,我总觉得,它的内容也带着少年时代的生意盎然和空灵、美丽,带着那种对前途充满了新鲜活力的憧憬、期待的心情意绪,带着那种对宇宙、人生、生命的自我觉醒式的探索追求。刚刚经历了“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洗礼之后的二十年代的中国,一批批青年从传统母胎里解放或要求解放出来。面对着一个日益工业化的新世界,在一面承袭着古国文化,一面接受着西来思想的敏感的年轻心灵中,发出了对生活、对人生、对自然、对广大世界和无垠宇宙的新的感受、新的发现、新的错愕、感叹、赞美、依恋和悲伤。宗先生当年的《流云小诗》与谢冰心、冯雪峰、康白情、沈尹默、许地山、朱自清等人的小诗和散文一样,都或多或少或浓或淡地散发出这样一种时代音调。而我感到,这样一种对生命活力的倾慕赞美,对宇宙人生的哲理情思,从早年到暮岁,宗先生独特地一直保持了下来,并构成了宗先生这些美学篇章中的鲜明特色。你看那两篇罗丹的文章,写作时间相距数十年,精神面貌何等一致。你看,宗先生再三提到的《周易》、《庄子》,再三强调的中国美学以生意盎然的气韵、活力为主,“以大观小”,而不拘之于模拟形似;宗先生不断讲的“中国人不是像浮士德‘追求’着‘无限’,乃是在一丘一壑,一花一鸟中发现了无限,所以他的态度是悠然意远而又怡然自足的。他是超脱的,但又不是出世的”(第125页),等等,不正是这本《美学散步》的一贯主题么?不也正是宗先生作为诗人的人生态度么?“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儒家精神、以对待人生的审美态度为特色的庄子哲学,以及并不否弃生命的中国佛学——禅宗,加上屈骚传统,我以为,这就是中国美学的精英和灵魂。宗先生以诗人的锐敏,以近代人的感受,直观式地牢牢把握和强调了这个灵魂(特别是其中的前三者),我以为,这就是本书价值所在。

宗先生诗云:

生活的节奏,机器的节奏,

推动着社会的车轮,宇宙的旋律。

白云在青空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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