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声这时才发现菱花没有挎竹篮子了:“你空手来的?”
“就一个鸭蛋,我还要开个火车来拉?”菱花反问。
苇声嘿嘿两声:“又来了,又来了。”
菱花抿嘴一笑:“你不修铁道,我也开不来火车啊。”
苇声说:“你真幽默,比我还幽默。”
菱花说:“你幽默吗?没感觉到啊——我可是只感觉到傻里傻气。”
苇声说:“我才不傻。就是一到你跟前就呼呼的冒傻气,你冒出来的却全是灵气。”
菱花笑道:“你恭维人的水平还是有的。”
苇声认真的说:“我可不是恭维,我是真心佩服——不是我吹牛皮,放眼天下,真正能令我秦卫生佩服的还没几个,你才是头一个。”
菱花说:“还说不是吹牛皮!你说的天下可能就是东庄和西庄吧。”
苇声嘿嘿道:“给你说着了。”
菱花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摸出个小罐头瓶:“明天开始,我不在这里等你了,你也不要等我——天天来,给人家看见不好。”
苇声看看小罐头瓶:“我把鸭蛋搁这里头,然后你再来拿?”
菱花说:“这不挺灵气的吗?”
苇声说:“瓶子搁哪儿?不能搁在大路上吧。”
“搁这里。”菱花朝堤下走,苇声跟在后边。
菱花两个来到距离上堤的斜坡道十来步远的堤脚,有个被雨水冲刷出来的小洞穴。菱花说:“这是刚补给我家的一点自留地,往后你就把鸭蛋放这个小洞里,上面再盖点乱草。”
苇声说:“你想的真细致周到,装这个罐头瓶里也不用担心给山猫狸子毁了。”
菱花一笑:“又恭维人家。你可记住了,明天开始你把鸭蛋搁这儿就走,不要等我,我也不再等你。你可不要耍小聪明——我就在那边看着你,你不走远了我都不来拿。这是我的约法三章。”
“约法三章?”苇声有点不以为然,“那,要是我有话要说呢?”
菱花说:“有啥好说的?真有话说,自己想办法。”
苇声看着菱花,眼睛里微现失望,心里抱怨道:“这个小妮子,真是能整事儿。死不说谢谢也就罢了,现在好,连个面都不给见了。”
苇声又浮想联翩了:菱花分明是有意回避我,这也不能怪她,一个已经出嫁了的女人,而且还有了孩子,如果再频繁跟别的男人私下见面,于情于理都是说不过去的。将心比心,如果我是她的男人,我能任由她在外边这般发疯放任不管?她不愿见就不见吧,人家既然已经名花有主、心有所属,我也没必要掩耳盗铃、自作多情。说不定从开始就只是落花有意而流水本就无情,唉!是我秦卫生太过敏感了,还是太过幻想了?
苇声想到这一层不免自伤自嗟起来,感觉自己简直就是世界上最最最最不幸的那个人,特别在个人情感方面更是极不走运。贾高产就要当爹了,王红卫也在谈婚论嫁了,孙合作的喜糖自己也算吃过了,听王红卫透露赵常喜那小子也由木匠媳妇做媒谈上了木匠媳妇漂亮的娘家侄女……
苇声想到赵常喜,又义愤填膺了:瘦猴,叫猫,叛徒,内奸,两面三刀……知人知面不知心,呸!你也能谈上媳妇!还漂亮?大美女?大美女能怎么着?你娶媳妇,我秦卫生绝对不去喝你喜酒!
苇声居然还想到了东庄的李家宝,领着媳妇私奔了,快该生小孩了吧?
“就我秦卫生是孤家寡人了。”苇声情绪低落下来,“梅燕,你为什么这么狠心?为什么啊?你为什么走的如此匆匆,连句话都没留下?你知道我现在多孤单、多伤心、多疲惫……多想你吗?”
苇声的心颤抖了,他呆痴痴的坐在油灯底下,双手捧着梅燕给他缝制的鞋垫,一遍又一遍地吻着鞋垫上的小燕子,眼泪顺着眼角、脸颊无声的流着。
“好在又有菱花的消息了,要不然,我秦卫生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苇声把鞋垫又板板正正的放进枕头里,回来又坐在油灯下,拿出小镜子,照着脖子上的那个已经不怎么鲜艳的唇印,用手摩挲着,“梅燕,好妹妹,你放心,不要说菱花已经出嫁了,有了孩子了。就是没出嫁,我秦卫生也不会去招惹她,我们可是发过誓的,除了你我不会娶别的女孩。要说这个菱花,确实是个好女孩,你见了她也肯定会喜欢上的……唉,谁让我欠人家人情呢?”
苇声心里还真是一直认为欠菱花人情,一个是看电影让给自己一个凳子,另一个就是下雨那天专门给自己准备了一块塑料布。
苇声就在这样一种不平、苦恼、悲伤、矛盾的状态中过了一夜。
天明,天上的云彩比昨日更浓重了,风也比昨天大,带着哨音。苇声洗漱过,搓搓手脸,待搓热了,绑上沙绑腿跑向河堤。已经连续跑了三天,苇声要给自己加量了。
渡口没人要过渡,艄公的屋门也还紧闭着,但苇声一眼看见老大正蹲在渡口对岸缩着肩抽烟。苇声不由分说,极麻利的把船撑过去,还没靠岸就大声对老大说:“天这么冷,又让你久等了,真不好意思。”老大站起来:“兄弟,咱一家人没必要说两家话,你家的病人就是我家的病人。这没什么!”“要是明天下雨你就不要来了,我也来不了。”苇声看看天。老大爷看看天:“应该下不了。下雨就不吃药了?”苇声说:“这个我再想办法,真不行就不吃,少吃两回也死不了。”老大笑着说:“既然这样说,我倒有所准备,今天捡了三四个,都拿来了,如果明天真下雨,就随便拿一个应付一下,甭管治不治病,吃总比不吃强吧?”苇声一拍手:“好哥哥,难得你想的这么周全,有机会我得好好谢谢你。”老大一摇手:“再说这话我就生气了。兄弟,鸭蛋你放心大胆的用,我已经回报队长了,队长说大力支持。记着,明天下雨我不来,只要不下雨,刮在大风我都在这里等你。”
苇声激动地差点流泪,把船撑回来,缆好了,径直走到艄公的小屋门口,往屋子里喊着:“船钱搁这儿了——四分。”
苇声来到藏瓶子的地方,把罐头瓶找出来,里面卷着一张小纸条,小纸条里卷着一块钱。苇声展开小纸条,上面大大方方写着几个字,没有称谓,没有落款,也没有日期。字迹清晰而娟秀,一看就出自女孩的手:“谢谢。钱是预付的船钱,请拿走。”
“还预付船钱?把我秦卫生看成什么人了?我秦卫生是这么小气的人吗?”苇声感到受了羞辱,想表示一下自己的愤怒,可惜没带笔,隐隐觉得手腕处辣辣的疼,抬腕一看,手腕处一个细长的创口,刚刚给身边的棘条刮伤的,创口处正慢慢地往外渗血。苇声灵机一动,用指尖蘸着渗出来的血在纸条的背面写了三个大字另加三个感叹号:“士可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