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背着手,不吭气走了。
听见李青春与人说话,在树荫下休息的民工都围拢过来。李青春绞动轱辘让大家看,大家说:“这个办法高。”大家争着抢着绞,李青春见大家劲头十足,心里很是高兴,就招呼绞轱辘的小伙子停下,说:“把我卸下去。”
“咋了?”民工们问。
“我下去往井口这儿赶烟,你们在上面绞,咱们上下配合,里外夹攻,让炮烟待在井里也不安生,非打窜它们不行。”
李青春扒着绞绳,下到浓烟滚滚的井底,忍住烟呛,脱下衣衫,一股劲抡?起来……回想起这些来,杨营长知道李青春要求上十号井打攻坚战的决心已经下定了。李青春望着杨营长那沉思的状态,知道他正在思考这件事,又接着说:“营长,我们保证三月底打通小断面,为普及大寨县贡献力量!”一席话说得杨营长心里热乎乎的,他觉得李青春的心里不仅装着十号井,装着十里洞,装着整个跃峰渠,而且装着全中国!他上前紧紧握住李青春满是硬茧的手,满含信任地不住摇晃着……三月下旬,十里洞整个工地激战情景象一锅热水到了沸点,二十五个天井卷扬机不停的转动,天轮不住气儿的哗哗作响,井口的红旗迎着春风飘荡,鼓风机吼叫着给井里风钻输送着力量。作业面上打炮眼的、出渣的一片声响。整个工地井上井下汇聚成一曲雄壮的进行曲。
自从把李青春班提到十号井以后,十号井进度很快上来了。杨营长盘算了一下,按照这样的进度,三月底打通小断面手是十拿九稳。他对十号井稍微松了一些,抽些时间来到别的井内参加劳动就多了。
一眨眼,李青春班来到十号井已经奋战了十天。
这天傍晚,他想见见李青春,谈谈情况。趁吃饭的机会在食堂里打听了一下,炊事员说:“找李青春,他脚步刚迈出门槛,这一顿我们记得可真,他从昨天吃了晚饭,到今天晚饭,一个大顶头才吃了一顿饭呀。”“这是咋了?”杨营长惊奇地问。炊事员说:“光顾鏖战哩,不吃饭,不睡觉了。他从昨天太阳落,到今天太阳落,还没眨眨眼哩!”
杨营长一听,就急急忙忙到宿舍里找他,走进宿舍,恰好李青春在,只见他穿了一身泥圪巴衣裳,吃饭也没有摘柳帽,端着饭碗一口摞着一口的吞咽。
杨营长坐在他的对面,他对这位无畏的跃峰战士不禁产生了崇敬,但内心里非常疼爱。他用不软不硬的口气问:“李青春,今儿个夜里你打算咋过?”
李青春已经撂下了饭碗,看着杨营长的脸色,他知道事情不好。原来他们打算,从今天早起到明天早起一个圆班,把仅剩的八米掘进任务全部完成。他听杨营长问及此事,就一边摆弄着柳帽带,一边柔而带刚的说:“今儿个一夜,我们想把它弄透!”
“弄透啊?”杨营长吃了一惊,眼下才是三月二十五日,明天大通可是提前五天完成任务啊!他看到同志们这种精神,这股勇气,心里乐滋滋。可是,他看见李青春眼里蜘蛛网状的红丝,就心疼起来,他说:“你已经两天两夜没有睡觉啊。”
“你看,”李青春瞪起他的大眼睛,故意扑扇了几下说,“眼皮一点也不涩!”
杨营长知道他是强打精神,就用命令的口气说:“今儿个夜里,你给我睡觉,不准你再出这个门。”
“不,我睡不着,我得上工地!”李青春说。
“工地由我负责,你必须得睡觉。”
李青春见营长说得那么死,就抽个机会转身走了。杨营长骑着门槛喊了半天,只听他说:“睡不着,我不钻那个圪针窝!”
杨营长再喊就没人应声了,就冲着一个民工小伙子说:“去,到井里把李青春拽回来,摁倒炕上睡。”
那个小伙子挽胳膊捋袖,象得了令箭一样跑去了。
这时,天已经暗下来,杨营长坐在灯下,心里翻腾着。李青春“我不钻那个圪针窝”,这句话在他心里翻腾了好几遍,他知道,就是把那铁汉子摁到被窝里,也睡不着。
李青春来到十里洞工地一年间,平均每天干十三、四个小时的工作,被地区跃峰渠群英会命名为“跃峰铁人”。每当他加班连轴转时,同志们劝他休息,他总是回答这句话———“我不钻那个圪针窝”。
杨营长还记起去年六月份的一件事情,那时候团党委曾发出号召,要求全线大战六月份打通天井,向‘七一’献礼。李青春听说团党委发出了号召,他暗暗下定决心,党发出的号召,决不能落空,就是豁出命也得完成。因此,在激战的日子里,他偷偷把休息日给撤销了。一次他下了夜班,井口塌方需要砖,他马上就把战高温热窑出砖的任务抢到手,带领全班冲在前面,砖出完了,他偷偷从房东那里借了箩筐到窑上担砖。砖窑距离十号井有五、六里路,营部只准一人担一趟,可是他挑起担子一气儿就干到天黑咕隆咚,担了五、六趟。当他第五趟赶到井口时,井里刚放完炮,为了抢时间,他就和营长一起下到井里赶烟。
井里烟呛得很,不一会儿他们就头晕恶心、胸闷眼疼,嗓眼里喘不过气来。李青春脸色有些变了,杨营长催他说:“快上去!”李青春不理,从身上摸出块毛巾,唾上几口唾沫捂到嘴上,又抡起衣裳赶起来……而眼下,这个铁汉子又冒着危险下井赶烟了。杨营长无奈地叹息道:“这个李青春啊———”
李青春赶完了烟升到井口,浑身就像虚脱了一样。杨营长让他回去休息,他却坚决不肯离开战场,说喝碗水稍歇歇儿还要下井出渣。杨营长急了,就对把井口的人说:“谁也不准往下卸李青春,谁往下卸,谁就是犯错误,我就以纪律处分谁!”
天,已经是深夜了。李青春坐不住,又下不得井,他便在井上帮着绞轱辘、帮着推渣,还不断哀求井口的工友说:“把我卸下去吧……”
“不行,俺得执行命令!”把井口的人对他说。他没法,只好在井上干。后来杨营长上来了,见李青春还没走,就把把井口的人批评了一顿,然后灵机一动,对李青春说:“青春,你回去歇着吧,顺便往食堂拐拐,让他们送饭来。”
李青春只好走了。不大工夫,饭送来了。却不是炊事员,只见李青春挑着饭担子来了。他撂下饭担子就要下井,杨营长急忙拦住他说:“青春,你得休息!”李青春笑嘻嘻地说:“老伙计,别难为我了,在这时候,我可不去钻那圪针窝。”说着就下到了井里……有一位小伙子从井下上来,汇报说:“李青春抢住个风钻不撒手,死活夺不过来。”
夜深了,杨营长从别的井转到十号井,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多了。
杨营长立在提升盘上,随着卷扬机天轮哗哗作响,他下到四十八米深的井内。十里洞十号井处的小断面三米宽、二米高,二百多米长的隧道,远远看掌子面的灯光象香火头儿一样昏暗。杨营长侧着身子,歪着脑袋向前走去,远远就听见风钻突突地吼叫声。走进跟前,他见三四个人扶着那台风钻正在打顶眼。两个人抬着扶把,李青春用肩膀顶住钻,另外一人支撑着他那倾斜的身体,他们的傲岸的战斗姿态,就象雕塑一样威武雄壮。
李青春见杨营长来了,笑了笑,一个年轻小伙子接替他。掌子面粉尘很大,一片昏暗,李青春浑身上下全成个白人了,他擦着汗水,告诉杨营长:“今儿个出师不利,偏偏遇上马牙石———这种石头在这个地区很少见,它坚硬得很,风钻突突半天光见冒烟不见进钻,到眼下才放了一茬炮,要打通剩下的四五米,还得放四茬炮啊。”杨营长看着他那刚毅的脸,发现他对完成任务却又有十足的信心。
这时,他们由打顶眼换作了打平眼,开始下钻时,一个扶钻的小伙子用劲过猛,钻头在马牙石上打滑了,钻身一歪,一个抬钻的小伙子手被挤碰到洞帮上,当即鲜血直流。李青春从身上摸出块毛巾,咝啦一声顺着中间撕开,把那个小伙子的手包好了,他心疼地说:“快,上卫生所去!”那个小伙子含着泪,跺着脚说:“不,今儿个打不透,死也不回去!”
李青春用力扶住钻把,带伤的小伙子继续抬住钻杆。只见李青春腮帮鼓着,用胸脯顶着钻杆,用尽气力,狠狠说:“你给我进!”风钻哗哗地吼叫着……杨营长回到营部,已经是深夜三点多钟了,他爬到桌上思考着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他被哗啦一声推门声惊醒了,睁眼一看,只见李青春浑身泥土,抡着手里的安全帽,兴高采烈地蹦跳着说:“通了,通了!”杨营长猛地站起身来,抓住他的手说:“从头到尾给我说说。”
“连我们都想不到,我们放第三茬炮时,炮响以后,井筒里一直不冒烟,我就跟着几个人下去看情况。我下去接好照明线,一看掌子面的灯泡又明又亮,我心里一阵欢喜喊道‘通了’,几个伙计不信,他们说‘别做梦了’。可是洞里凉丝丝的,到掌子面还不见有烟,走到跟前一看,崩了抬筐大一个大窟窿,烟顺着这里走了。”
李青春说到这里,急忙走出去了。在黎明的曙光里,杨营长听见他满世界敲门拍窗喊:“通了!通了!”
不一会,整个村子沸腾起来了。
太阳升起来了,它把暖暖的阳光洒到跃峰渠工地上。李青春在欢腾的人群中又不见了。当他又出现在人们面前时,那身泥衣服不见了,只见他穿着蓝上衣,军色裤,头脸洗得干干净净,手里拿张大红喜报,他连蹦带跑的在人群中喊:“走啊,报喜去!”
人群欢腾跳跃,奔走相告,分享着胜利的喜悦和幸福……一九七六年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