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湾拍摄了几天后,我总结出了一种经验,台湾做小吃或者美食行业的人采访都无需彩排,因为他们是真的用心在做这行,而且是打心底里为自己所做的事情感到骄傲的。
桃源街牛肉面
能够找到这家没有招牌的桃源街牛肉面,首先是托我们摄像大哥善于搭讪之福。因为他每次在台北坐出租车都喜欢和司机聊天,而恰逢台北的司机又都是极具人情味的,不仅能言善道还特别对自己的家乡感到骄傲。有好几次,司机都一边开车,一边给我们介绍周围的风景,更外加其历史典故,这让我不得不佩服台北司机素质之高,简直到了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的境界了。
台北的司机大哥们也会常常好奇地问我们是哪里人呀,来做什么的呀,吃了些什么好吃的,于是大家便开始交流起来。我借着摄像大哥和司机热络地聊天的机会,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飘出一句:“那你觉得台北哪里的牛肉面最好吃?”
那天的司机大哥觉得这极具争议性的问题颇有难度,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只是说他们当地的司机大哥们都特别喜爱一家没有招牌的牛肉面店,名字好像是叫做桃源街牛肉面,而且相信肯定很少有游客会知道。
据说这家没有招牌的牛肉面店曾经在台北红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后来才有台北的很多牛肉面都如雨后春笋般出现,而且都效仿叫做桃源街牛肉面。但是谁才是正牌的桃源街牛肉面店,连很多台北人也都不知道,因为这家店没有分店,也没有招牌,五十几年来从来不接受媒体访问,非常地低调神秘。
我和编导顿时眼睛发亮。我们看了不少关于台北牛肉面推荐的书,那些常听到的牛肉面店倒也不觉得稀奇,反而是这家听起来颇有探险意义的面店,激起了我们的探索**。于是我们急切地打探道:“那你记得地址吗?”
“哟,因为那里没有招牌,只知道是在桃源街上。虽然台北有很多面馆都叫桃源街牛肉面,但是那家没有招牌的,才是最正宗、最原始的。你们去桃源街上问问,或许可以找到。”
“桃源街牛肉面!”我赶紧拿出手机记下,听这个名字就颇有意境的。
“我们明天中午正好有个空档,不如去找找看。如果能找到就顺便吃个午饭拍摄一下,如果不能找到……”
编导话还未说完,我就坚决地叫道:“我们一定要找到!因为我有种预感,那个地方应该不错!”
第二天,我们便抱着仿佛要去寻找桃花源般的心情,来到了传说中的桃源街。比预计的时间晚了几个小时,因而也过了午餐的高峰点。桃源街上有不少看上去不错的小吃店,但到底哪家才是我们要找的桃源街牛肉面呢?我们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呀!
记得司机大哥提醒过,台北市桃园街,在那条街上,十余家川味牛肉面大王毗邻而居,一字排开,可谓台北街景一奇。很多游客赴台观光,喜欢到此一游,吃碗牛肉面再拍照留念。但是他说的那家是没有招牌的!
在桃源街宝庆路口,我仔细地观察周围所有店家的门面,见到有一家店前,有铁皮围起来的一个区域,仿佛是煮面条的,有根柱子上写着“葱抓饼”,隔壁那根柱子则写着“牛肉面”字样,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写道:加面不加价,吃到饱为止。
实在搞不懂这个“葱抓饼”和“牛肉面”到底是什么名堂。外头也不见座位的摆设。
果然退一步海阔天空,我退到了街的对面,抬头一张望,哟,有个很新的红色大招牌,猜想应该是最近才放上去的,因为和旧旧的店面并不搭调。红底招牌,白色字体——“桃源街正宗山东牛肉面”。
字的两旁各有一张牛肉面师傅的精彩“剧照”:左边是擀面中,右边则是将拉着的面条抛在空中,眼神专注地望着在空中飞舞的拉面,胸口则挂着一枚金牌,天啊,这不是大师是什么?这两张照片强而有力地告诉我什么叫做专业,看那pose,看那专注的小眼神(从招牌中可以看出师傅的眼睛并不大)。
现在退远了才看清,原来铁皮上也写了字的——山东烟台清炖红烧牛肉。下面黄色的字体才叫可爱:
本店面条是纯手工,吃面要吃它的“劲”,有劲又Q才是好面条,本店面条很好吃。
如果有家店铺敢堂而皇之地在店门口写自己家的东西很好吃,估计应该有两把刷子。
在一堆杂乱的门面后有一段窄小的楼梯可以通往二楼。这走进去一抬头,哟,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是有个人站在我前面呢,原来是拉面师傅的全身照赫然出现在眼前。依旧是那张抛面的,这次看清楚他的长相了:平顶头,外扩的耳朵,消瘦的脸庞,深邃又带有一点忧伤的眼神,虽说只是将面条抛向空中,但是手臂上的青筋显而易见,绝对是用了力道认真在抛的,而非随便摆摆样子的泛泛之辈。
左边则是一张布满密密麻麻文字的画报,标题是“我的家乡山东”。若这文章是牛肉面师傅亲手写的作品,那我觉得他真的太有才了,文章除了描述山东的美丽,也淡淡地透露出师傅对家乡的怀念和热爱。文字温馨感人,读后颇有一种要立刻买机票赶去山东吃碗面的冲动。
后来我才发现,此海报在店内随处可见,如此一来,师傅岂不是该成为山东的旅游形象大使?这对山东的旅游事业起到了多么大的推动作用呀。如果文字真是师傅本人写的,更应该颁发一个卖牛肉面里最有文采的师傅之类的金牌给他。
因为我们已经饿得头昏眼花,于是便如火箭般地冲上楼,但是还是能够准确无误地看到楼梯旁硕大的字体——天天爬楼梯,身体又健康。
这家店真的太可爱了,不禁让我回想起以前在上海学校里出黑板报的日子,大家总是想着用各种字体来提醒大家如何好好读书天天向上。
大家决定在拍摄前先大吃一顿,如果不好吃就立刻走人,如若好吃再考虑一下要不要拍摄。
因为早已不是吃饭的时间,所以楼上只有一两位客人。店内也不见什么服务员,过了一会儿来了个年轻的小姑娘,我们便说:“招牌的都来一份吧!”
姑娘去下单的时候,摄像大哥还不忘饥肠辘辘地对着旁边的一些小菜一顿猛拍,如此敬业的态度让我和编导甚为感动,于是我们慷慨道:“今天牛肉面多吃点哈,爱吃几碗就吃几碗。”
牛肉面店内的小菜也颇为诱人,卤花生、皮蛋豆腐、卤海带、凉拌猪耳朵等看得我们口水直流。为了表扬摄像大哥的敬业精神于是我们豪迈地各种小菜各叫了一份,但是在3秒钟之后小菜基本被清光。许多人都羡慕美食编辑或者主持人,殊不知这个活儿真的是不好干呀!因为你通常都处于两种状态——饱到死或饿到死,永远都没有可以平衡一点的时刻。
激动的时刻来临了,清炖半筋半肉面和红烧半筋半肉面都来也,我们欢快地闻着牛肉汤的香气。我选择的是手擀宽面,非常带劲和入味,咬感甚佳,这种面条的口感不就是我一直都在寻找的吗?而那美丽的牛筋透明的胶质咬下去,沉沉的卤香缓缓沁入鼻中,唇齿间弥漫着香气,入口都可开花,绵绵的,柔柔的。再喝一口汤吧,舒坦!就是要这种仿佛初恋般纯净的感觉,没有太多的调味料,入味且清爽,这就是清炖牛肉面的精神所在。
大家一边吃着牛肉面一边赞叹,手舞足蹈。我以为自己已经吃得非常豪迈且专业,这一抬头,摄像大哥已经把汤底都喝干了,差不多就要进行舔碗的环节了。
吃饱喝足后,一致决定不管这家是不是传说中的桃源街牛肉面,我们为了这等美味也要认真地拍摄一下。于是我们又叫了一碗牛肉面,这次摄像大哥还充满爱心地提醒我道:“你刚才吃了宽面,这次可以来碗细面,换换口感。”
“其实我已经吃饱了,等会儿万一吃不完怎么办。”
“没关系,我可以帮你吃掉。”不知道大家是否看过陈佩斯吃面的那个春晚小品,我强烈怀疑摄像大哥可能要借由拍摄的机会吃很多碗面。
刚才只顾着吃面,现在才看清楚,原来除了墙壁上的字画外,餐厅的桌子玻璃下也写了许多贴心的话语,比如:
老板告诉您,亲爱的顾客朋友们:
为了能够让每一位前来本店的朋友都品尝到香Q适合自己口味的牛肉面,我们欢迎光临本店的顾客朋友告诉我们您喜欢的口味,是喜欢劲道的面条,还是喜欢软软的面条?是喜欢味道浓厚点的汤头,还是喜欢清淡汤头?口味轻重都可直言。我们会尽最大努力让每一位来本店品尝美食的顾客都满意而归。口味不变的老顾客我们会按照以往的调配方式不变。
甚至还有牛肉购买秘诀和牛肉以及牛腱对身体的益处等。除此之外,当然也不乏一些报刊杂志对这家店的报道:
台北牛肉面节风光热闹地落幕,但一场网络投票却让许多走过半个世纪的牛肉面美味因为不谙网络,形成味道好却根本连边都沾不上的奇怪现象。台北牛肉面节遗失的美味在哪里?
我突然想起,这家店的确从没出现在台北牛肉面节的获胜名单中。正当我读得出神的时候,牛肉面师傅被我们的编导找来了,后来他老婆告知我们,其实他正要出门,知道我们是拍摄电视节目特地上来看看我们的。
“浓缩的都是精华”这句话一点都不假,谁能猜到如此小巧的身体可以做出如此美味的面条?更不会有人能够猜到他竟然已经近七十岁了!我们一边做着准备工作,一边和孙师傅闲聊,得知原来孙师傅的老家是山东烟台,5岁来台湾,做面条则是跟着爸爸学的。63年前在高雄摆摊至今已经走过半个多世纪,如今堪称是全台湾历史最悠久的牛肉面店家。
既然老板在,我们便来了个简短的采访。剧情也已经设定好了:美芝因为吃到“惊天动地,前无古人,后待来者”的牛肉面,感动至极,于是在放下碗的那一刻,流下了一滴眼泪,同时她呼唤着:“太好吃了!我已经吃了四碗面了!”
其实另外三个碗就是刚才我们三人吃剩下的空碗,如今俨然成了重要的道具。
接着美芝拍着桌子大叫道:“我要见老板!我要见老板!”那时孙师傅便入镜头,美芝开始随机的采访。
或许会有观众朋友们觉得此次剧情太过戏剧化,那您就真的是错了,所有一切的冲动、激情和感动都是发自我内心深处的,至于为何,那等你自己去桃源街吃了那碗牛肉面就知晓了。
此时,孙师傅飘进画面。
我激动地大叫:“天啊,请问你就是牛肉面师傅本尊吗?”
“是啊!我就是,我今年已经70岁了,我的生肖哦,我是属羊的……”
主持人最怕遇到不说话的嘉宾,也更害怕遇到没有标点符号和停顿的嘉宾,我在师傅准备爆出自己的三围之前赶紧打断他:“师傅,我们不是相亲节目,不用报自己的血型、身高和星座的。”
师傅完全不理会我的冷幽默,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们的面店是从高雄到基隆,再到台北的。当年我们在高雄卖牛肉面哟,只要一块钱台币一碗!”
“哇!一块钱台币一碗面!那现在的面条是谁在拉呢?”
“我啊,我每天早上哦四点钟起床。我们的面条哦,实实在在的,不加东西的,3小时你放在那里都不会烂,很好吃!不像现在哦,有些馒头软软白白的,加了太多东西了!我跟你说现在的这个馒头哦……”
见老板已经从面条跑题跑到馒头上了,为了赶在他跑到烧饼和豆浆的身上之前,我赶紧将老板给拉了回来:“那你的这个汤有什么秘诀?”
“我们的汤哦!牛肉味浓,微辣!牛筋有胶质,其实我告诉你牛肉要带筋的才好吃!前腱后腱哦……”
“那你们的牛肉是哪里的?”
“本地的,都是本地的。其实牛肉有分很多地方,但是我喜欢本地的。而且我告诉你哦,卖牛肉面好哦,赚钱比马英九多哦!”
我当时真的要笑岔气了,老板的思维不仅跳跃而且说话超级逗趣。
我和老板一边聊天,一边在店里逛逛走走,果真还在饮料箱子上看到了他和马英九的合照。
“马英九来过?”
“来过啊,大概有十几个人吧。”
我关心道:“那现在你的子女都在和你一起做吗?”
“没有啊,一个嫁到日本了,一个现在在外地工作,只有我和我老婆在做。”
“啊?那以后牛肉面的传承怎么办?”
老板落寞地说:“不知道呀。”
我对着老板激动道:“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好吧!老板,如果你真的找不到人接班,你打电话给我,我来帮你卖牛肉面。因为这么好吃的牛肉面真的不能失传呀!一定要传承下去呀!答应我好吗?”
老板可爱地点点头,我们拥抱了一下,还手拉着手转圈,我大声地告诉老板:“我想封你为我这辈子最喜爱的牛肉面!”
之后回到上海,和台湾朋友说起自己去拍摄了桃源街牛肉面,她激动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大叫道:“天啊!就是我小时候常去吃的那家桃源街牛肉面吗?还开着吗?天啊!那位拉面的山东老伯伯还在吗?”她激动地一连抛给了我好几个问题,我一口气回答道:“在在在的!老伯伯还很精神呢!而且面真的超级好吃呀!怎么你从小在那里吃面的吗?”
“是啊!我以前学校就在那附近,下课了之后常常去吃面。桃源街是我学生时代的回忆呀!哦,桃源街!”
于是我们两个人陷入了对过去的回想,唯一不同的是我回想的是一两个星期前才发生的事情,而她则可能是既遥远又熟悉的回忆。可是这份感动竟然都是因为一碗牛肉面而产生的。
一碗牛肉面,有着乡愁的寄托,有着感人的故事,更有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在乡愁中,牛肉面在台湾落地生根;在不懈地努力打拼中,牛肉面发扬光大,不断创新,成为了两岸的感情链接,亲切而真实。真正的桃源街牛肉面也许就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中。
附录
台湾牛肉面的历史
牛肉面的发展可以追溯至1949年。那些由大陆迁移到台湾来的居民因为思念家乡,所以烹煮了自己家乡风味的牛肉面,大快朵颐一解思乡之苦。后来这些好吃的牛肉面慢慢流传开来,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让台北市集结了各地不同的牛肉面风味,变成名副其实的牛肉面之都。
牛肉面的健康小知识
牛腱/腱子心
牛腱,含胶质多,带筋,口味香浓,咬劲十足,适宜红烧炖卤或切冷盘薄片。牛腱子心,含筋较多,纹路漂亮,口感佳且嚼筋十足,适宜长时间炖卤,是最佳的红烧牛肉面材料。
牛肉血红素 铁
铁质是身体细胞所不可或缺的一种矿物质,对于我们的健康有很大帮助,而且对我们的身心也很重要。铁在我们的身体里扮演着三种很重要的角色:一、带着血液中的氧循环全身;二、健全免疫系统;三、提供身体所需之能量。
牛肉购买的秘诀
选购牛肉时,外观完整很重要,其次必须干净,颜色好看,看起来很湿润。如果肉中含有脂肪,还要检查脂肪颜色,若是奶油色或白色,就是新鲜健康的牛肉。
其实在桃源街拍摄的时候,我已经获得了很多的感动,哪怕将来岁月更迭,视觉记忆逐渐褪色变成黑白,那天的味觉记忆也必然会保持艳丽且饱满的色彩。
如今我对老板的听觉记忆更加地“历久弥新”,因为我们在告别了桃源街牛肉面的时候,我一不小心爱上了老板的牛肉面和老板本人的可爱坦率,所以留了本人的手机号码。隔天老板就亲自打电话来嘱咐我一定记得给他刻光盘,当我们依旧在台湾取外景的时候,可爱的老板又陆续派了他的朋友,他的儿子的朋友,他的邻居等等亲朋好友,致电给我,问的都是同样的问题——节目大概何时播出?能否刻个碟片给我?
直到我回到上海,在那些不经意的日子里,又神奇般地接到了老板本人的电话,后来他可能觉得总是催我要光盘不太好意思,于是加了句——何时再来台湾玩?记得要回来。
直到我现在落笔写作的前一天,老板还给我打了电话。如果老板不是已经七老八十有儿有女,我有充分的强烈的理由怀疑他其实是想追求我。当然,我在这里也要和老板说一句话:“很抱歉有时候在电话里对你说话有点不耐烦,其实我对你的牛肉面和对你的爱是‘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断’的。”为了不让老板再日夜不安宁,我已经叮嘱后期总监赶紧把牛肉面的节目提前给剪辑出来了,否则我担心第二天打开家门,老板已经站在门口道:“您直接把光盘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