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2018-04-15 作者： 精卫

第八章

十五摆资格的狗

一个在外乡山村里工作了十余年的小学教师，担心梁上君子偷独盗家里的鸡、猪，担心人面兽心者纵火加害留守家中、孤苦无援的母亲，花五十元钱买了一条黑狗回家。Www.Pinwenba.Com 吧

黑狗初进新家，尽职尽责，勤勤恳恳，白昼严守岗位，黑夜稍有风吹草动，立刻起身，汪汪吠叫，严阵以待。

因为忠诚，因为继承了狗族的传统美德，母亲对黑狗特别关心，不仅把自家鸡、猪的残骨尽数送给他，外出做客，也会不顾体面把别人家筵席中造就的残骨收藏一些回家奉送给他。

主人对黑狗关怀备至，宠爱有加，黑狗越来越长得油光水滑，体面出众了。

渐渐地，黑狗发胖起来，也变得懒散起来，即使陌生的小贩推销零碎物件来到门前，大呼小叫半天，他也懒得动一动身子，懒得发发声音向主人报告一下。

只有在夜里，邻居的猫不请而来，搅扰了他的睡眠，他才会悻悻地干嚎几声。

两年时间倏地过去，山村教师的母亲对黑狗越来越大失所望了，不住地抱怨：“吃粮不管事的瘟狗，养了等于白养，早些害瘟病死了更好！”

山村教师对此也深感失望，又花三十元钱买了一条只有四个月的半大狗回家。

“半大狗”毛色灰白，家里人便“小灰”“小灰”地叫开了。

“半大狗”天真无邪，先有些腼腆，渐渐地，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个亲昵的称呼，有求必应起来。

小灰活泼爱动，会玩小孩子的皮球，会咬住一匹鸡毛在空中作画或巫婆神汉般画符，会咬着自己的尾巴转圈，把自己弄得晕头转向，天旋地转。

寂寞的老人对此感到十分开心，常常笑掉满口假牙。

小灰不仅可爱，胆子特别大，对职业道德也恪守不移，只要“外敌”入侵，不管看上去多强多大，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盘根究底地审问一番，毫不含糊，决不只看衣裳不看人。

小灰凭着自身的魅力，在新家里博得了爱戴，得到了黑狗曾经得到过的款待。

黑狗看在眼里，感到很不是滋味，想发奋图强一番，重获主人的宠爱，但被懒惰之线越缠越紧，想卷土重来已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只能板起面孔摆起老资格来。

他对小灰大大咧咧地招招爪子，等好奇的小灰靠近，一本正经地训导了起来：

“小家伙，你活得太天真幼稚了，身为长辈，有些事我不得不提醒你一下！你觉得自己很可爱很能干吗？你这是在自欺欺人！你能算什么东西？我吃过的香肉，比你啃过的臭骨头多；我吃剩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饭多；我撒过的尿，足以能把你冲到太平洋！实话告诉你，自从我进了这个家，家里再没有丢过一针半线。至于那些白天是人晚上是鬼的东西，也再不敢踏进院子半步了。我不仅看家护院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还狗代猫职，前前后后消灭过五只胆大妄为、想大献殷勤给我洗碗抹筷的老鼠。不信，你以后总会听到主人说‘狗咬耗子——多管闲事’这句经典名言的。你既然来到了这里，我大狗大度，自然不会排挤你，但你一定要学会察言观色，严肃认真地做好所有的本职工作……”

小灰信以为真，一边表示五体投地，一边连声称是，说了不少感激的话：“谢谢大哥关照！谢谢大哥指点！小弟少不更事，年幼无知，方方面面都得请大哥关照指点！”

黑狗见小灰谦虚好学，丝毫不自以为是，不禁满心欢喜，浑身舒泰，又自吹自擂了一番，说了说小灰还大有潜力可挖，然后双爪作枕，志得意满地睡了起来，仿佛那沙场百战、劳苦功高的建国功臣。

俗话说“人大自巧，狗大自咬”，小灰渐渐长大，渐渐学会了看家护院的全部本领，自然而然地成了家里防贼防盗的中流砥柱，房前屋后，房左房右，都无形中多出了一道道牢不可破的铁护栏。

自从小灰到来后，黑狗再也没有发出过半点吠叫声了。

他吃了睡，睡了吃，老鼠舔碗他不眨一下眼，鸡抢饭粒他也不动一下爪牙，仿佛世界上的一切，都跟他毫不相干了。

黑狗白昼里这样，黑夜里也是这样，活脱脱一个旧社会里以寄生为主的地主老财，一具幽灵世界的行尸走肉。

他不是因为老了，年纪不过三岁半，而是因为胖了，懒了，有所依赖，觉得自己功德圆满，可以坐享清福了。

一天，山村教师回到家，抬了两箱啤酒进屋，并叫来了哥哥们和侄子们，烧火的烧火，磨刀的磨刀，刷锅的刷锅，兴冲冲地忙开了。

黑狗见此情景，变得兴致勃勃起来，一边舔嘴抹舌，摇尾乞怜，一边郑重其事地对小灰说：“你看，你看，主人要大宴宾客了！安安静静地呆着吧，好吃好喝的东西肯定不少哦，你我今天又可以一饱口福了！”

“有这样的好事？我发觉男主人的眉头紧锁着，有一种压抑和愤懑呢！”小灰有种不安的感觉。

“真是少见多怪，胡思乱想！”黑狗很不以为然。

这时，山村教师开口了，感慨万千地说：“我最喜欢的职业是教书，但在专横、无知而愚蠢的领导下，根本不能实施独特的个性化教学，教了十多年书，没有一点成就感，没有一点充实、快乐、幸福感，自始至终好像在一个苦海里打转，好像在做一个铅灰色的梦！唉，最美的青春消失在大山里了，我依然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人生苦短，我多渴望能快意一天！今天，我们就宰了这条狗做下酒菜，让我在亲人身边大醉一场吧！这黑狗先还像狗，现在不像啦，尸位素餐，贪吃好睡，除了做滋补品，别无用处了！”

黑狗听到这话，吓得魂飞魄散，翻身站起来，忙不迭抗议：“不能宰我！你这是忘恩负义——过河丢拐棍，病好打大夫！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呀，你们不能宰我！你难道要重演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悲剧吗？没有我，你老妈的鸡早被人偷光了；没有我，你的妻子不知红杏出墙多少次，给你戴了多少绿帽子；没有我……”

黑狗还想诉说更多若有若无的丰功伟绩，但一只强悍的手可不耐烦了，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套上铁链子，毫不容情地把他拖进了屋后的菜园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