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2018-04-15 作者： 精卫

第二十六章

五十二夜莺和核桃树

繁星满天，夜莺离开树林，飞向了房屋鳞次栉比的村子。Www.Pinwenba.Com 吧

村子中间的路旁有一棵核桃树，枝繁叶茂，直冲云霄，正中主干接近地面的部份，少了三个人手牵手，休想合抱一圈，在朦胧的月色里看去，仿佛一个神话传说中的洪荒巨人。

夜莺轻轻巧巧地落在树梢上，为核桃树的高大伟岸深深震撼，啧啧赞叹一番后，恭恭敬敬地问：“核桃树爷爷，请问您今年多大岁数了？您是由谁栽下的？”

“哦？”核桃树从幽远的沉思默想中回过神来，梦呓般的说，“我嘛，有两百岁了。一个逃荒要饭的叫花子路过这里，于是有了今天的我。”

“叫花子可怜巴巴，自顾不暇，居然还有心思种结果好慢好慢的核桃树？”夜莺迷惑不解，探究的兴致高涨了起来。本来，他只是因为寂寞无聊，想随便说说话，想消磨掉一点时间，这样一来，忍不住想追根究底了。

“你想不到的事情多着呢！”核桃树也好久没有同谁倾心吐胆地谈过心了，见有一只夜莺不嫌自己是老废物，心里大为高兴，于是兴致勃勃地讲了一个凄婉奇妙的故事——

“两百年前，一个来自外地的叫花子进入了这个村子。

“那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可怜人（真正的可怜人，不是为了不劳而获地捞钱财而伪装的骗子），浑身上下用破布条缠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嘴巴和两只眼睛，看上去奇异极了，像一个大粽子，又像一个从古老的棺材里爬出来的僵尸。

“可怜人颤颤巍巍地讨东西吃，但村子里的人一方面个个穷困不堪，愁上忧下，一方面怕可怜人害了麻风病，惹祸上身，因而纷纷避而远之，并没有给一丁点儿食物。

“一个小男孩——一个孤儿，见可怜人瘫坐在路旁，破破烂烂，气息奄奄，于心不忍，不顾众人劝阻，用土碗舀了一碗清凉水，小心翼翼地递了上去。

“可怜人哆哆嗦嗦地接过水碗，但没有喝水，动了动嘴唇，费了好大的劲儿，含含糊糊地说：‘好人会有好报的。！’

“说完，可怜人把水倒在自己胸部一个微微鼓起的地方，一撒手，脑袋耷拉下去，带着一点隐约而欣慰的笑容，结束了苦难的人生。

“可怜人死在路旁，村子里的人都怕染上不治之症，纷纷找借口溜之大吉了。

“小男孩想找人帮忙把可怜人的尸体埋掉，但谁也不帮他，还劝他非亲非故少管闲事，他只好找一根绳子帮忙——拴了往荒凉无人的山边拖。

“绳子很出力，但拴到可怜人的脖子上，刚一使劲，尸身没动，脑袋却骨碌碌滚了下来。

“小男孩大吃一惊，只好战战兢兢地改拴手臂。

“绳子很出力，一使劲，两只手齐肩落了下来。

“小男孩心惊肉跳，想转身跑掉，但不忍心看着一个可怜人的尸身像一条死狗的尸身那样白骨露野，又抖抖索索地拴住了双脚。

“绳子很出力，一使劲，两条腿又齐胯掉了下来。

“哦，可怜人的尸体，早已变得像风餐露宿多年的木头桌子，腐朽不堪，所有的榫头都失去了连缀的作用。

“孩子无计可施，欲罢不能，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开了。

“‘孩子，别哭！’旁边地上的脑袋突地眨巴着眼睛说话了。‘善良的孩子，不要哭了，就把我埋在这里吧！千年土地八百主，我在这里散架，这里就该是我的辖地！’

“孩子惊骇稍定，依言而行，花三天的时间挖了一个坑，把可怜人的残肢断臂埋掉了。

“孩子太累，本想垒个坟堆，但填平坟坑，脚虚手软，浑身无力，不得不放弃了。

“孩子太累，放下锄头，歪在坟坑边，转瞬就鼾声起伏地睡着了。

“当孩子一觉醒来，埋了可怜人的地方，已长起了一棵三尺多高的核桃树。

“从此，孩子就守护着核桃树，一天一天过了下去。

“核桃树长得非常快，简直是成长如飞，第二年就长成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结出了满树又大又香又奇妙的核桃——其它的核桃三十来个才有一斤，这棵核桃鼠结的核桃十个就有一斤；其它的核桃榨油需要大锤之类的工具，这棵核桃树结的核桃只要握在手心使劲一捏，油水就会嘀哒不断……

“这棵核桃树活到现在，已饱经风霜，那些存心不良的家伙几次想消灭掉她，结果都没有如愿以偿。

“有一任合作社社长，想炫耀一下初次上任的威风，说这棵核桃树生在路的近旁边，大大阻碍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于是拿来大斧，当众脱光上衣，往手心吐了些唾沫，使劲全力向核桃树砍了过去——大斧没有砍到树上，却着魔似的犟着砍向他的脚，砍掉了他的三个脚趾，只好罢手。

“有一个耍流氓成性、做贼成性、欺压弱小成性的村痞恶棍，自称天不怕地不怕，在核桃树下烧起了一堆大火，想把核桃树烧死，突地一阵风扑来，火苗跃过三戸人家，然后烧光了他家的房屋，也烧光了那些靠偷抢骗盗弄到的财物。

“另外，这棵核桃树还有些不可思议的地方。

“一个怨妇不满包办的婚姻来这棵核桃树上上吊，吊了三天三夜，被人发觉后解下绳子，又活蹦乱跳地活了下去，用自己的决心和力量改变了不公的处境，最后得到了美满如意的生活。

“一个作为家里独子的赌徒为了逼家里的钱去赌，拿了一根腐朽的草绳来这棵核桃树上假装上吊，脚一蹬开垫脚石，立刻被人发现救下来，却已弄假成真，气绝身亡了。

“从此，这棵树被大伙儿奉如神明，谁也不敢对她妄生邪念了。

“哦，当初见过那个可怜人而袖手旁观的村民，大户变小户，时至今日，差不多要绝根断种了。

“现在，这棵树周围的人家，都是那个心怀善愿的孩子的后代子孙。

“哦，我就是那棵核桃树，现在不再猛长啦，但结果依然，一年下来，少了十匹马，休想驮运完我的果子……”

核桃树说到这儿，感叹了一声逝去的时光，又陷入了沉思默想，不再说话了。

夜莺从无穷的遐思中回过神来，也由衷地发出了感叹：“哦，多么神奇的树，有着宿命的悲哀和喜悦，有着寓言的启迪和教谕，有着诗的真实与缥缈！一个微不足道的善举，往往能创造一些受益无穷的奇迹！这凄婉而美丽的故事，我一定会把它传扬开去！”

夜莺飞回了树林，星光灿烂中，撒出了更加悦耳动听的歌。

五十三紫鼠乡长

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紫鼠从师范学校毕业，回到遥远的乡村，当了一名小学教师。

教书一年之后，紫鼠感叹起来：“十年寒窗，奋斗来奋斗去，做作业无数，考试无数，终点又回到了起点，真是没意思极了！再说，当老师多么辛苦，耐心又耐心，成绩好了是领导领导有方，成绩差了是自己消极无能，除了扣掉为数不少的工资，还得听一席又一席形同放屁的批评教育，生命真是苦多乐少。——唉，完小校长有摩托车，我只有自行车，不能安于现状了！”

当一所新办的完小学校刚刚竣工，紫鼠带上东拼西凑起来的三千块钱，找到了乡教办主任豺狗，开门见山地说：“我要当新学校的校长！”

豺狗凝视了紫鼠几分钟，意味深长地说：“你深谙现实世界的发迹之道，不迷信那些天真文人写的成功学、励志书，能因地制宜，前途一定不可衡量——将来大发了，可不能过河丢柺杖！闲话不说了，我早就看出来你是个人才，也就不压制你了——去吧，去好好地领导完小的老师干工作，千万别丢我的脸！”

这样，紫鼠心想事成，当了一所完小学校的校长。

完小校长，这可是个“官”呀，不用担任较多的课程，每个星期可以以开会为名出去吃喝玩乐三、四天，同形形色色的过客卿卿我我一阵，然后像一个一家之主回到学校，板起脸孔大训特训一通，把外面不如意的郁气统统发泄出来。

另外，学生的补助金越来越多，外地好心人士的捐助越来越多，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一年下来，稍费吹灰之力，活生生赚了一万多——这是多少草民百姓羡慕不已的赏心乐事呀！

唉，当官真好！

紫鼠当了一年完小校长，体重轻而易举提高了三十斤。

紫鼠欣慰一阵，一边吞云吐雾地玩弄名烟，一边暗自思忖：“做官跟投资做生意是一回事呀，本小利小，本大利大！唉，教办主任有小轿车，我只有摩托，不能安于现状了！”

于是，紫鼠向下属软硬相求起来：“兄弟们，姐妹们，这是本乡数一数二的完小，多少老师想进来，可是进不来呀！我只是个小小的校长，但我有权决定你们的去向——可以把你们留住，也可以根据你们的表现把你们往外推……”

山环水绕，旁敲侧击，紫鼠弄足了三万块钱，昂首挺胸进了县城，轻轻巧巧敲开了局长大人猎豹办公室的防盗门。

猎豹推推眼镜，拈拈胡须，高深莫测地沉默片刻，开口说：“这是能者上不能者下的时代，你有雄心壮志，可喜可贺！—个乡的教育重担，就交给你了——无论如何要把教学质量抓上来，不能为你为我丢脸，应该为民造福，为国立功！”

子鼠拍着胸脯保证，然后走马上任，头重脚轻地当起了一个大乡的教办主任。

教办主任，这可是另一种级别的“官”呀，当官了还干什么活儿？管教学，有一手提拔、沾亲挂戚、俯首贴耳的教研员；管经济，有血脉相连、惟命是从、手紧口更紧的会计；唉，打麻将、斗地主，三缺一，好办——再提拔一个教研员，够了。

这下，锦上添花了，手下由七、八个教员变成了七、八十个教员，随便找个借口从每个教员每月的的工资里扣除五、六十元钱，额外的收入不就多出了三、五千元？

山高皇帝远，断路断电，暗箱操作，不吃白不吃，谁能奈我何？

手下员工，谁敢多嘴，给谁一个“疯子”、“白痴”、“跳蚤”的标签，谁将活埋而万劫不得超生。

另外，不成文的规矩，大伙儿都知道：谁想调入完小，谁想做完小的校长，如果没有三分姿色七分妖娆，那一定得有三、五千元不成敬意的小小意思。

否则，大伙儿都知道，只好“研究研究”，只好“金子在哪儿都是放光的”。

至于国家发放的那些教育资金，就更好办了：除了亲信知道，谁还明了？只要不分赃不平，就不会大打出手，就不会泄露天机。

没外人知道的事，还能算一回事吗？

当然，职权在手，无论自家有筛大碗小的事，还是老岳母的老岳母家有筛大碗小的事，一个通知下去，无论相识不相识，只要是手下，都会化作财源滚滚而来。

至于来自上级部门的许许多多白纸黑字的明文规定，总有对策，总能在“权力在于手段”的符咒下化为泡影。

唉，当官真好！

紫鼠当了三年教办主任，体重增加了六十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