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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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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2018-04-15 作者: 精卫

第三十八章

八十一摩托与自行车

摩托在路上遇到自行车,嘲笑:“你这家伙太落伍啦,应该滚进历史博物馆了!”

自行车说:“我行动慢些,但我的存在是一种节约。Www.Pinwenba.Com 吧”

过不多时,摩托与大汽车相撞,支离破碎了。

自行车见状,感叹说:“如果快速是为了追求死亡,我宁愿慢些!”

优势,有时会转变为劣势,而劣势,有时会转变为优势。

八十二山村教师水獭

无稽山的教育界,教师们所任职务的大小,与能力的大小无关,据说是世袭的——爷传子,子传孙,孙传灰孙……

袋鼠做了教育局局长,便认命黄鼠狼做了该县十五个乡中的一个乡教办主任;黄鼠狼做了乌有乡的教办主任,便认命松鼠做了该乡六所完小中一所完小的校长;松鼠做了子虚完小的校长,便任命代课教师家鼠做了菠萝坪村小的校长。

而水獭老师,正宗翼龙师范学校毕业,且有了十多年的教育教学经验,但因为不属于鼠辈,没沾上一个鼠字,也就不在重点培养的范围内了,也就只能做路旁的电杆——靠边站,与任何可以实现自己教育理想的特殊职务不沾边了。

松鼠与水獭曾是马窝子村小的同事,一下子由只有两个教师的村小高升到可以统管十个教师的完小,那种志得意满的喜悦,就是大文豪吧二炸可先生也描述不出来的。

新官上任,除了水獭,三个村小教师和六个完小教师,纷纷勒紧裤腰带,打开上了七把锁的钱包,合资买了一腔羊、五只鸡、两条香烟和十件啤酒去恭贺,大吃大喝了足足二十四小时,直到个个不省人事、昏倒在火塘边自己吐的秽物上。

水獭没去,是因为他从初中开始就信奉了孟子的那句话:“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为大丈夫。”

松鼠酒醒后,蓦地想起水獭没参加恭贺活动,恨恨地想:“水獭一定在心里轻视我,嘲笑我是因为亲戚关系,才由民办教师转入国家干部,才由村小教师变成完小校长。好,水獭你等着瞧吧!”

当场宣布:“水獭故意不参加学校的新学年教务会议,扣出五天的日均工资!”

水獭到信用社领工资,发觉工资少了二百元,经打探,知道教办扣去了一百元,松鼠校长扣去了一百元,心里郁闷,进完小解释:“那天,我并非有意不参加学校的会议,真相是这样的:菠萝坪村小破破烂烂,三年级的教室上面碎了好几块瓦片,下雨时雨水流得像小溪,我不得不趁天晴翻盖。翻盖了半天,然后清理打扫自己的寝室,便耽误了吃吃喝喝的会议……”

松鼠推开不住用尾巴探他鼻孔的小儿子,厉声说:“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须记住我这只松鼠是堂堂正正的校长,有权说了算,有权管教我的手下……”

顽皮可爱的小松鼠扑到水獭怀里,水獭一边抚摸,一边说:“校长大人,这次算我不对,向你道歉认错,你把你扣去的一百元钱还我吧!我女儿去年被流氓恶霸打伤,造成内颅骨折,住院欠下的债,现在被追得太紧了——我再不还,就变成了背信弃义的小水獭——请您成全!”

松鼠一把拉回自己的儿子,冷冰冰地说:“那是你自己的事,与我无关,与教育无关!还你的钱?别做白日梦了!”

水獭摇摇头,叹了口气,说:“我们都是教师,应该讲些情谊。以前,你刚分到马窝子村小,除了一套被子,别无所有,我把自己平时省下来的大米、腊肉毫不吝惜地拿出来招待你,几个月没向你要一文钱。为了这事,我媳妇同我大吵特吵,险些离婚。另外,山民过杀猪节的时候,你让那些没送你猪肉的孩子脱了裤子跪三节课,叫香港木的那个女生昏倒,弄得学生家长大闹校园,是我挺身而出摆平的。再说,你寂寞难耐,勾引有夫之妇,被人拿了菜刀追得落荒而逃,躲在山林里不敢露面,是谁给你送饭的?是谁给你摆平的?人家要你两万元,我帮你从中周旋,让你只赔了八千,你……”

松鼠脸色越来越难看,突地咆哮起来:“别说了!过去的事,我都不记得了,希望你不要再提——再说这种有损校长形象、有损师道尊严的话,我扣你一个月工资,再罚你冲一个星期厕所!”

水獭伸出爪子,恳求:“还我的钱吧!我现在日子过得实在太紧,简直是几股麻绳一起紧,走投无路了!”

松鼠凛然说:“钱的事,别说了——多俗气!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都烧熄了,以后怎么服众?”

水獭悲哀地皱紧了眉头,盯着松鼠校长的小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既然这样,我就送你两句话作为新上任的贺礼吧:本是中山狼,得志便猖狂!一阔脸就变!”

说罢,放声大笑,头也不回就回自己的村小学校去了。

松鼠文化素养不高,召集完小教师们开了一个会,共同探讨了半天,才明白:前一句出自《红楼梦》,后一句出自铁骨文圣鲁迅,并不是什么好贺礼,而是说他本性不良,说他见利忘义。

松鼠明白了意思,勃然大怒,当场宣布:“不服从领导安排、嘲讽领导、散布不利于团结和睦的话,扣除下个月工资的十分之一!”

完小教师们目瞪口呆了半天,又幸灾乐祸了半天。

关于钱的事,任何校长都会言出如山,言必行而行必果——水獭的当月工资又不明不白少掉了一百元。

水獭愤愤不平,又无可奈何,只能在闲暇里写诗谴闷。

有人说积沙成塔,有人说愤怒出诗人,水獭不知不觉写了成百上千首诗,心中一闪念,自费出版了一本诗集——《荒原寻梦录》。

乌有乡共有九十四个教师,水獭突发奇想,背了九十四本诗集到完小,对松鼠说:“请您帮着说一句好话,让教办主任把我的这些诗集卖下去,每本三十二元,合计三千零八元,全部买成桌凳送给菠萝坪村小——一千元算是老师们捐赠,二千元的成本费算是我的捐赠。那些县长都把自我歌功颂德的作品强压给老师们,我这样做有什么不可以?县长不捐赠分文,而我捐赠,应该可行!”

松鼠大喜,拍着水獭的肩膀说:“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伟大呀崇高,崇高呀伟大!等桌子板凳到了,一定给你拍照,让你名垂千古!”

“马屁拍得炉火纯青!”水獭淡淡地说,“拍照的事,免了。张海迪女士捐资五万元修学校,那才可钦可佩。我能力小,只能做这点皮毛小事了。”

当月,每个教师的工资被扣去了一百元,据说其中包括了买一本诗集的钱。

转眼间,两年时间过去了,桌子板凳的影子也没有出现一丝。

水獭郁闷,进入完小,愤急地问:“大伙儿捐赠的桌凳呢?为什么不兑现?那些村小孩子,四个人挤一张桌子,板凳是两个大石头横一块糙木板,稍不注意,一坐落空,就摔得七荤八素——这样的情景还要延续多久?”

松鼠装腔作势地说:“现在还有这样的事情?你不会夸大其词、妖言惑众吧?哦,诗集,你不是免费赠送的吗?为你宣传,为你推销,还要算钱?”

水獭急了,说:“我清楚自己的价值,谁稀罕那点虚名?不是为了给学生买桌凳,我捐赠还有什么意义?卖不出去,不会当废纸卖吗?你们竟然不顾事实真相,要私吞大伙儿和我的一点真心?”

松鼠目空一切地说:“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有权力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告诉你,那三千块钱,主任带着校长们去度假村,当小费给服务小姐了。你不服气,拿出证据,上告好了。”

水獭迎天长叹:“天哪,在你的眼皮低下,竟有这样无耻的贪婪者?你为什么不用雷电收掉他们?”

松鼠声色俱厉地警告:“再出言不逊,再敢侮辱上司,当心你的本月工资!”

水獭大笑起来,一边走向校门,一边对天说话:“工资?工资!好一块肮脏的净土!好一个漆黑的白昼!”

水獭回到偏远的山村学校,重重地倒在硬实的木板床上。

他渴望从此一睡不醒,听到隔壁教室里孩子们的嗡嗡声,却一翻身坐了起来,喃喃地说:“孩子们是无辜的,我因为遭遇不公而冷落他们,会误了他们的。别人对我不公正,我又因为心中有气而不公正地对待另一些人,这是一错再错,让世界不可救药……”

感叹着,水獭又拖着疲惫的身子,含笑走上了讲台。

作为只有两个教师的菠萝坪村小校长家鼠,正在寝室里兴高采烈地打着扑克,任凭一年级的小动物们闹得天翻地覆。

家鼠只读过小学三年级,因亲戚关系当了代课教师,专教一年级——他觉得自己的文化程度太高,心中充满了大材小用的落寞感。

他给学生上课,从来不在黑板上写一个字,从来不带学生读一遍拼音、生字和课文,走进教室,总是板着脸孔安排:“语文作业:一个拼音写一篇,一个生字写一篇,一个生词写一篇,课文从头到位尾抄写一遍!数学作业:从1写到10,每个数字写一百遍!”

布置好作业,家鼠就回到寝室,同村里无所事事的混混打起了扑克,日复一日地双扣,月复一月地双扣,年复一年地双扣,赌注永远是假冒伪劣的汽水、啤酒、健力宝和人造鸡蛋。

家鼠的那些学生,别看在村小里不会念“a”,不会算“1+1=2”,年底到完小里参加升级考试,却个个能超常发挥,优异的成绩不仅让学生和父母皆大欢喜,还让家鼠除了能一文不扣地领工资外,还能得到好几百元的奖金。

而水獭,可没那种幸运,担负了二、三年级的全部课程,争分夺秒地引导,翻来翻去地训练,年终成绩下来,非但得不到一分奖金,除去每月工资莫名其妙地少掉几百块外,还得扣去整整一个月的工资。

在权力至上、手段第一、不顾大众利益,只图表面冠冕堂皇的角落里,所有诚实、正直、埋头苦干的先生和女士,都注定在竞争中没有赢的机会,注定要出力不讨好,受尽批评,扣减工资,被当做无能之辈,从而以试聘处理。

现在,水獭怀着悲愤的心情给学生上课的时候,家鼠仍在同赌伴玩着“双扣”。

三公一母四只小动物坐在狭小的木垛房寝室里,已整整赌了一夜,烟头、廉价水果糖包装纸和剥下的人造鸡蛋壳,扔得到处都是,地上是,床上也是。

浓浊的空气里,全是尼古丁的味道,让正常的动物很难喘过气来,但这四只动物却形若无事,浑然不觉得有什么异样。

疲劳,让家鼠变得头昏脑胀,让另外三个被农民们称为“二流子”的赌伴也变得呆板木然了,都机械地拿着又脏又旧、油腻腻、尽是**母鸡的扑克,机械地吸着纸烟,机械地咬开硬糖包装纸,然后把硬糖卷进口腔……

水獭给学生上着课,渐渐地闻到了一股焦臭味。

他不想浪费时间去理会,继续讲析着,但焦臭味越来越浓,是一种棉被烧焦了的味道,便忍不住快步跨出了教室门。

家鼠的寝室里起火了!

家鼠带着三个赌伴惊慌失措地冲出寝室,回头看到滚滚浓烟,吓得目瞪口呆,惶然无措了。

他们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彻底惊呆了。

水獭稍一迟疑,迅雷不及掩耳地脱下外衣,冲进厨房往水桶里一翻卷,然后挥舞着冲进了家鼠浓烟弥漫的寝室。

原来,烟头的火点着了棉被,棉被上蹿起的火苗点着了木垛房上的报纸和低俗美女画,随后往高处奔蹿准备吞掉整栋一连三间的木房。

要是整栋木房燃起,很快就会蹿向近在咫尺之间的农民之家,很快就会让一个村子变成一片不可救药的火海……

水獭无暇多想,发疯似的用湿衣服扑打起来。

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水獭扑灭了火,走出了寝室。

他的头发被烧焦了,面孔烟熏火燎后变得面目全非了——好像一个来自地狱的魔鬼。

家鼠和三个赌伴浑身发抖,一起上去紧紧抓住水獭的爪子,哆哆嗦嗦地感谢:“谢……谢……谢谢你了!不……不……不是你,我……我……我们完了……”

水獭抹了一把脸,指挥学生抬水彻底浇灭了火种。

当他发觉家鼠的棉被烧了一个大窟窿,当即掏出身上仅有的二十元钱,说:“不好意思,只有这点钱了——送给你去买一个被套吧!”

当时的二十元钱,可以买三十斤大米,也可以买四条床单。

家鼠哆哆嗦嗦,筛糠似的,眼泪夺眶而出,一边接过钱,一边含含糊糊地说:“谢……谢……谢谢谢谢……”

做了一件好事,水獭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但月底领工资的时候,却发觉当月工资少掉了六百元。

水獭很诧异,问到完小里,松鼠校长异常平静地说:“你失火烧了家鼠的寝室,这事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报到教育局去了。但是,家鼠损失了被褥等物,扣你六百元工资赔他——这对你算是仁至义尽了吧?”

“什么?”水獭又惊又气,激动得直传粗气,“救火的变成了放火的?你们不顾事实真相,这样对待我?”

松鼠冷笑,强硬地说:“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校长,我有权力,我说了算……”

水獭气愤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良久之后,才无限悲怆地说:“精神的乞丐,永远福不起来!你给我记住——申冤在我,我必报之!”

水獭回到没有一个亲人,没有一个朋友,也没有一个族类的山村学校,变得目光阴郁,神情痴呆了。

此后,一连三天,水獭都在校园里磨一把菜刀。

一连三天,水獭都在自言自语地重复一句话:“申冤在我,我必报之!”

家鼠不敢再睡在学校里了,每天给学生上课,都带着粗壮的保镖——两条街痞狗,上完课,立刻不知去向。

第四天,水獭写了一首诗——不再磨菜刀了,《不要欺辱异乡人》:

不要欺辱异乡人

不要把他逼入绝境

弹簧会在颠覆中哑声

生命不会在拘压中放弃生存

放眼四望秋叶纷纷

你沉浸于好友亲朋

而他孤孤零零

相润的只有坚硬的影

不要欺辱异乡人

不要把默忍当做死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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