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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管制年代的野性(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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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管制年代的野性(二)

2018-04-15 作者: 尚可

第5章 管制年代的野性(二)

等遇犁夫说完,他确定自己还是得到了足够的尊重,只是从今往后,他也需要对遇犁夫更尊重一些。Www.Pinwenba.Com 吧因为他从遇犁夫的神情中看出来,他不光是为了那个小寡妇计划这件事,也为了罗连山那天藐视和羞辱他的方式。

罗连山有一支很好的猎枪,是秘密工厂组装的最高级的那种。

不过,按照烟爷的说法,此人拥有这支枪并非由于他喜欢打猎,而是因为拥有那种枪是身份的象征。

或者说,他喜欢拿着这支枪在山里游荡时带来的那种优越感。他喜欢放枪,但是个拙劣的猎手,甚至连钻进裤裆下面的肥猪都打不死。

在请遇犁夫喝酒后的第三天,烟爷去罗连山那里借枪。罗连山担心他的枪会被拿去干打劫之类犯法的事,就问他借枪干什么。

烟爷说他要去打香獐子,需要一支好枪。

他把冬天猎获香獐子说成一件充满吉祥的事情,罗连山听得兴致盎然,就表示他要参加这次狩猎。

烟爷告诉他不用相信猎人的传统,这让罗连山觉得受到了藐视,他恼火地说他一定要去,非要打到点儿什么。烟爷就说他先去摸摸路线,然后给他安排。

他借出了这支枪,在天黑的时候交给了遇犁夫。

第二天晚上,烟爷开车带着遇犁夫穿过乌鸦窝往南,来到南山西面的绝伦河畔,那里蒿草很高,没有人烟。

遇犁夫当着烟爷的面给枪里装了两发子弹,他开了一枪,让烟爷也开了一枪,证实枪没问题。

遇犁夫又拿出一发子弹,向烟爷解释它跟正常子弹的区别和用途。烟爷问遇犁夫是否有把握,遇犁夫说:“你照我说的做就行了。”

又过了两天,烟爷开车载着罗连山去虎走廊打猎,同去的还有三个人,乘坐另一辆车。

他们沿着封冻的绝伦河向上游进发,半路上随同的那辆车水箱开锅了——这是烟爷事先做的手脚,他让那三个人就地融化雪水,灌满水箱后再去追他。

然后他把车开到绝伦河上游的月牙湖边——那是虎走廊的最深处,也是狩猎区里最美的地方,但要在夏季和秋天才能看得出来。

在冬季,那儿只有浩瀚的冰雪和一大片落叶的柞树林。在靠近山脚下的一处湖面上,积雪被吹散了,露出亮晶晶的冰盖,有一只瘸了腿的香獐子在冰上转圈蹒跚。

烟爷和罗连山下了车,烟爷拿出那支枪来,他先放了两枪,有一枪打中了香獐子的臀部,它挣扎着趴卧在那儿。

烟爷把枪重新装上子弹后,交给罗连山,让他凑近一点儿去打。罗连山端着枪走到距离猎物只有十米远的地方。

他举起枪瞄准,但在扣动扳机之前,他发现那只香獐子被一条很细的渔线拴在楔子上,不易觉察,湖岸边的雪地上隐约有人的脚印,他那多疑的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这可能是一个圈套。

早期的时候,有些猎人会用生擒的猎物引诱偷猎者杀生,以此来勒索偷猎者。但这种事很多年没有发生过了,而且,他也不在乎这种事会落在他头上。

所以,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扣动了扳机——枪的撞针撞击底火,弹壳的塑胶托里装了一颗钢珠和一些铅砂,那颗钢珠太大了,它在撞上枪膛前端的缩口后被猛烈地顶了回来,而这枚霰弹的火药也比正常多了一倍。

于是,无法承受火药冲击力的枪管在一声巨响后爆炸了,那枚钢珠擦过罗连山的耳朵,十几粒铅砂打烂了他的脸,其中有一粒射进了眼眶。他惨叫一声倒了下去,四肢在雪地上抽搐。

烟爷在枪响那一刻卧倒了,等他从雪地上爬起来时,看见遇犁夫从湖边的柞树林里钻出来,手里拎着他自制的那支单筒枪。

他先走到仰面倒下的罗连山跟前,看着他那被炸烂的脸,嗅着一股烤焦的肉味儿。他把手里的枪对准罗连山的脑袋,烟爷这时走到他身边,把他的枪按住了。

“你确定补这一枪警察看不出来?”他问遇犁夫。

遇犁夫点点头,“一颗大小合适的独子儿,火药的配方一样,再打一枪他们都查不出来,”他说,“他们只会觉得他太倒霉了。”

烟爷四下看看,很享受地笑了。“把枪给我,”他说,“省着你他妈的在背后瞧不起我。”

遇犁夫把枪给了他,烟爷把枪口对准了罗连山颤动的大腿当间,遇犁夫说:“打那儿不行,枪炸膛崩不到那儿,你可以往他嘴里打。”

“我想把他卵子儿崩了,”烟爷咒骂着说,然后把枪管伸进罗连山的嘴里,“姓罗的,烟爷等这天好久了!”说完他扣动了扳机,罗连山的口中喷出一团漆黑的泡沫,血浆和头骨的碎片在雪地上散开。

在北风之中,他和遇犁夫端详着他们的杰作,又互相看了看。

烟爷问:“你真会娶那个小寡妇?”

遇犁夫没说话。

“是个好姑娘,就是克男人。”烟爷说。

遇犁夫说:“后面的事你费心了。”

烟爷说:“我会处理。记着,近期别去找她,省得警察多心。”

遇犁夫点点头,指了指那具尸体,说:“你能接管他的生意?”

烟爷四下看了看这片冰天雪地。“这儿本来就应该是咱们的天下。”他说,然后拍了拍遇犁夫的肩膀,问他要不要入伙一起干。遇犁夫摇摇头,说他可不想有一天被木头砸死。烟爷警惕地看着他。

“哦?你他妈为什么怕被木头砸死?”

遇犁夫给他的猎枪又上了一发子弹,说:“我不知道那些木头怎么会砸在活人的身上,但我相信那绝不是他妈的意外。”

烟爷脸上露出笑容,他抓起遇犁夫的枪管顶住自己的脑门。

“那就直说吧,”他说,“没错,那是罗连山的命令,我只能让人执行。但你他妈应该知道,老子这行有个规矩,谁欠了那么多钱想赖账,他都不该活着!现在,遇犁夫,你可以为那小寡妇报仇,也可以为她成了小寡妇感激我——你想清楚!”

遇犁夫耸耸肩膀,把枪从烟爷手里收回来。“死人又不能复活,”他说,“我只是说出来我的看法,省得让人把我当傻子。”

他说完走到罗连山的尸体身边,朝他张开的嘴里又打了一枪。他用这一枪向烟爷证明,他们在谋杀罗连山这件事上是完全平等的。然后他又走到冰面上,把那只受伤的香獐子给放了。他告诉烟爷,最多沿着那畜生的血迹走一里地,就会找到它的尸体。“那是我送你的过年礼物。”他说。

烟爷说了声谢谢。这会儿,他对遇犁夫的冷静和算计有点恼火。

“遇犁夫,你知道你和我的区别吗?”他说,“你会为女人杀人,为了你兄弟偷东西,但你干不成大事,因为你他妈的太独了,就是个只想过日子的混蛋。”

遇犁夫认可这个评价,他点点头,说:“我就这样。”

这时,远处传来汽车声。烟爷叹口气,向遇犁夫挥挥手:“快滚蛋,我会扫掉你留下的足迹。”

遇犁夫背起他的猎枪,钻进了密林里。他在树林中藏着一驾马爬犁,他驾驶它绕道返回狩猎区的养殖场,那儿没有人,他会趁着夜色从一个秘密路线穿越铁丝网回家。

罗连山的死成为绝伦谛那个冬天的头号新闻,消息传开时,距离春节不远,很多人提前放起了鞭炮。绝伦谛公安局大张旗鼓地进行了宣传,把罗连山说成偷猎者玩枪自毙的典型。

遇犁夫去归都躲了一个星期,在除夕那天早晨才返回绝伦谛。

他一进家门,遇冶夫就告诉他,有个绝色美人儿来找过他,然后他问遇犁夫:“你和那小寡妇要干啥?”

遇犁夫问他都知道些什么。遇冶夫说他问过街坊邻居,知道那美人儿是个刚死了丈夫的小寡妇,还来过他们家。

遇犁夫有点恼火地看着遇冶夫说:“你问这些干什么?”

遇冶夫眨眨眼睛说:“我的意思是,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有的是。”

遇犁夫几乎要发作,但硬是憋住了,因为他不知道该用什么道理教训他的弟弟。

遇冶夫看出他兄长的心事来了,他后来说:“哥,咱们家有个女人是好事,但你可是个猎人,得瞄好目标。”

遇犁夫没回应,实际上,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他也没去找白鹭,除了担心引起警察的注意,他还认为这件骚乱太复杂了,需要再看看,因为他和那姑娘中间隔着两个死人,两个都像是死在他手里。

有时候这会让他不寒而栗——他在事前并没想到会有这种感觉。他认为自己需要时间来适应这件事。

他老老实实在家过了那年的春节。直到农历正月十六,他去了趟黑市。

他想看看山货的新行情,顺便观察一下是否有人把罗连山的死跟他联系在一起。

他在黑市上溜达了一圈,感到平安无事。后来他去了那家他曾遭到殴打的饭馆,老板看见他进来露出惊喜之色。

遇犁夫跟他主动提起罗连山,这人带着谄媚低声说:“你命硬,他该死!”接着他又说,他有个惊喜要给遇犁夫。

遇犁夫顺着他的眼神一扭头,看见白鹭从后厨走出来,胳膊上套着套袖,腰上还扎着一条白围裙,显得神采奕奕。遇犁夫发现,她愈是穿得朴素,就愈是美丽动人。

遇犁夫尽量显得轻松和平静,问她为什么在这儿。她有点害臊地说:“我想学做菜。”

遇犁夫就冲老板开玩笑说:“那你这儿不会有客人吃饭了。”

老板说她只是请求去厨房打个下手,还说不要工钱。“但我怎么能让朋友白干?”

白鹭说:“我在家待着也没事。”

遇犁夫对她说:“你喜欢做饭吗?”

白鹭说:“有用处我就学呗。”然后她对饭馆老板说,她要用本月的工钱请遇犁夫在这儿吃饭。

遇犁夫点头说:“你是应该再请一次客,因为上次太糟糕了。”

他们坐下来,白鹭忽然主动提出要跟他喝酒。结果第一口酒下去,她的眼泪就出来了。遇犁夫问她怎么了。

她双手捂着脸说:“我是高兴的。”

遇犁夫点点头,没说话。

她抹干了眼泪,笑了笑说:“我差点儿嫁给那个王八蛋。”

遇犁夫说:“是啊,老天有眼。”她不堪回首地说:“我都想过,要是躲不过去,我就杀了他。”

遇犁夫笑着摇头。她接着说:“大不了我也死。”

遇犁夫说她这么想很蠢。她说她就是这么想的。说完这个,她又掉了泪。

遇犁夫问她这次为什么。她低声说,在知道罗连山死的那天,她害怕了。

“我以为是你干的。”她说道。

遇犁夫笑了笑说:“要是那样,你应该更高兴才是。”这姑娘惊讶地捂住了嘴,泪光闪烁的眼睛在他脸上寻找答案。遇犁夫说:“傻丫头,我可不想找麻烦。”

他又问她为什么不去商店上班。她说她已经不干了。他问她是不是有什么新打算。她有点儿兴奋地点头,说她要去归都一所民办的礼仪学校学习,已经托人报了名。遇犁夫问她能学到什么。

她说那所学校是唯一不用考试她就能上的学校,“他们教什么我就学什么呗,要不我什么也不会。”

遇犁夫又问她毕业后想干什么。她说她想自己开一个礼品店或服装店什么的,因为她手还算挺巧的,会做衣服。

遇犁夫问她是否需要他做点儿什么。她摇头说什么也不缺,罗连山死了她就不用还钱了,她在归都还有亲戚。

“我和爸妈都会搬到归都去,”她说,“我在这儿待够啦。”

“这就对了,”遇犁夫说,“好姑娘别待在这儿。”

他还想说他有一天也会离开绝伦谛,但又觉得说出来很蠢,也没什么意思,因为他还不确定未来会怎样。

白鹭说:“我得谢谢你。”遇犁夫问她为什么这么说。她说:“你是我遇见的最好的人。”遇犁夫笑着说:“这跟骂人差不多。”

她说那是真心话。遇犁夫没回应。他后来没话找话地指着她的外衣袖子问:“你不用戴那个了?”

她说是的,到日子了,她不用再戴着了。她扭头望向窗外,天上正下着一场轻雪。

他们在那儿一直待到天黑。走出餐馆时,地上一片雪白,路很滑。他们歪歪扭扭地走着,白鹭滑了一跤,摔得咯咯直笑。遇犁夫把胳臂伸给她,她爬起来就挽着他走,嘴里念叨着她小时候个子就高,但很笨,走平路也会摔跟头,后来她开始锻炼身体,在学校跑步还拿过第一名。

她的话显得比以前多了,不过都很琐碎,说的时候还有点儿气喘吁吁。遇犁夫只是听着。后来她说会在三月初离开绝伦谛。

遇犁夫一算日子没有几天了,就说他会争取送她。她说他要是忙就不用麻烦了。

此后他们都没再说什么,一直走到乌鸦窝的那条小巷前,白鹭站住了,从兜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让遇犁夫看,里面是那个已经被火烧得变形了的银手镯,上头的花纹也已经不成样子了,但被擦拭得很亮。

她说她在得知罗连山死讯那天特意去饭馆找回了它。遇犁夫苦笑着说没人会要这东西了。姑娘说:“我现在想收下这个。”遇犁夫说了声好。

他们告别后,他有点儿心神不宁。后来,黑暗中钻出来一辆面包车停在他面前,烟爷在里面招呼他上车。

上车后烟爷问他去哪儿,他说回家。烟爷就指示司机进城。路上他们说了一些闲话。车开到距离遇犁夫家两条街之外,烟爷让司机下车,然后他对遇犁夫说,警察已经开始过问白鹭的事情,他为了摆平警察和安抚罗连山的家属已经花了很多钱,如果遇犁夫出了问题,那他们两个至少要死一个。

遇犁夫说他明白。烟爷说:“那你他妈就离她远点儿!”他连续说了三次。遇犁夫也没好气地对他说:“那你他妈最好也离我远点儿。”然后他就下车回了家。

这年三月,白鹭离开了绝伦谛。那天她没看见遇犁夫。

虎走廊在秋天迎来了生机浩瀚、万紫千红的景象,也是那些神秘的大人物前来消遣的旺季。

而这也是遇犁夫工作最清闲的时候,因为他的劳动成果都已膘肥体壮,正是让别人用猎枪去收获的时节。

这时,最繁忙的人是秘密工厂的试枪员和狩猎向导,他们要为来宾们准备枪支弹药和驱赶猎物,并想方设法让他们在猎场上找到主宰万物的幻觉。

遇犁夫因此获得了大把时间去做一个真正的猎人——他也许是那个年代在整个绝伦谛山区唯一一个有猎可打的猎人。

一到秋天,他便有计划地选择几座山林去收获大自然的馈赠。他追逐的是天然的野兽,当他选定目标之后,从不放弃,即便追逐途中碰到别的野兽也不会更换目标。

这是小时候父亲告诉他的一个真正猎人的守则,因为山里的老虎和狼都是这么做的,这会让猎人跟大山和森林融为一体,从而受到山神的庇佑。

作为回报,他可以像鹿和狍子那些食草动物一样,在山里尽情地采集稀世珍宝般罕见的人参和灵芝,还学会了从活的香獐身上割取麝香。

这些普通人在山里转上一辈子都碰不到的宝贝,遇犁夫总能有灵感找到,有时就像缘分一样,它们甚至会自己跑到遇犁夫的跟前。

就这样,到他二十六岁的时候,没有人知道,他靠在黑市上贩卖没有本钱的山珍已经不显山不露水地发了一笔财。

这年初秋,一位将军带着家人来到狩猎区度假,他斗志昂扬,枪法精准,头三天就打遍了养殖场所有种类的动物,随后他要求狩猎区为他提供真正的野兽。

狩猎向导带着他在附近的几座山又找了两天,但除了山鸡和兔子以外没什么收获。将军很扫兴,对绝伦谛官员们的款待评价不高。

那位狩猎向导为此找到遇犁夫诉苦,还抱怨他没有养一些野猪。

遇犁夫告诉他绝伦河上游湖边的山里有野猪和狼,在那儿能找到足够的刺激。这位向导不确定自己能搞定这件事,恳请遇犁夫和他一起带着那位将军走一趟。

这是真正的狩猎,秘密工厂的几个官员和所有狩猎向导都出动了。他们提心吊胆,既怕这位脾气暴躁的将军玩儿得不过瘾,又担心他有个三长两短。这种担心是有道理的,因为对猎人来说,发怒的野猪比熊还要可怕——对那些没有狩猎经验的人尤其如此。

那天,遇犁夫仅仅被当作一个引路人,他把这支狩猎队带到一座山下,告诉狩猎向导们一个野猪群的巢穴及其经常活动的地带,然后这些向导分头进山了。

那位将军占据了山下的一个有利的射击位置等候,其他人都在隐蔽处观望。

黄昏时,树林里先被驱赶出来三只小野猪,那位将军开了两枪打中一只。他换上弹药后走向他的猎物,这时一只长着獠牙的大野猪笔直地朝他猛冲过去,惊慌中他开了一枪,打起一片尘土。

野猪嗥叫着顶翻了他,并转身回来准备给他致命一击。

随着一声训斥般的猎枪轰鸣,一粒专门用来对付大型野兽的铅丸从眼眶部位射进这只野猪的脑袋,它那超过一百公斤重的黑色身躯扑倒在距离将军划破的大腿不到半米远的地方。

这是遇犁夫从一个惊慌失措的人手中抢过一杆立式双筒猎枪后,在四十米外的侧翼击发的。

他挽救的不止是那个老将军一命,还挽救了绝伦谛和这个秘密工厂从上到下所有官员的乌纱帽。

事情发生后的头两天没什么动静,遇犁夫倒是担心他的枪法会暴露他这些年不合法的猎人身份。

第三天,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一架把整个绝伦谛城的尘土都掀起来的直升机从天而降,把那位侥幸只受了轻伤的将军接走了。

整个山城的人仰着脖子目送那只巨大的钢铁蜻蜓消失在群山之外。随后,长舒了一口气的官员们给遇犁夫开了一个规模不小的表彰会。

遇犁夫第一次走进那座秘密工厂,他被高墙深院无处不在的岗哨警卫吓着了,还闻到机油和火药的味道,这让他觉得当年父亲拒绝在这里工作是英明的。

表彰会在工厂的文化宫举行,全厂三百多工人都参加了,遇犁夫得到二百元奖金和一张优秀员工奖状。

此前还有人给他起草了一个发言稿让他在会上演讲,他百般推辞未果,最后只能站在令他感到眩晕的主席台上干巴巴地把那篇稿子好歹念完了。

在会后的酒宴上,他一再表示谁都会像他那样做的,他只是动手比别人快一点而已,而击中猎物那一枪完全是蒙的,是那位将军有老天保佑。

这番话让官员们对他很满意,他们挨个儿跟他喝酒,以至于他担心自己要被留在这地方,只好假装喝醉坐翻了椅子,直到被人抬出了工厂的大门。

两天后的下午,当遇犁夫为那些刚断奶的幼鹿准备饲料时,养殖场里开进了一辆吉普车。

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个是方头大耳的胖子,个子挺高大,拥有在这个山城里绝无仅有的白嫩肤色,年纪和他差不多;另一个是消瘦的警察,三十多岁,满面阴鸷。

年轻的胖子大摇大摆地朝遇犁夫走过来,叫了他名字一声。遇犁夫抱歉地看着他,皱着眉头说:“你是哪位?”

“你至少应该记住我那杆枪吧。”那人隔着栅栏朝他伸出胖手。遇犁夫这才想起他就是夺下这人手里的枪向野猪开火的。他记得此人当时慌了手脚,以至于他想摘下猎枪的时候,枪的带子绕到脖子上怎么也拽不下来,脸憋得紫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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