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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为了谋生的谋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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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为了谋生的谋杀(一)

2018-04-15 作者: 尚可

第12章 为了谋生的谋杀(一)

十五年后,年初的某一天,下午三点来钟,在归都一个五星级酒店的豪华套房里,电话铃响之前,遇冶夫正趴在一个他刚认识不到四个小时的漂亮少妇那丰满的身上气冲牛斗。Www.Pinwenba.Com 吧

他们是在这间酒店共进午餐时邂逅的,这女子跟随一家外商代表团来到归都,打算给他们的名牌酒在当地找一家代理商。

遇冶夫很想接下这单好买卖,他甚至临时弄了一副眼镜装模作样地戴上。但是他深藏在骨头里的狡诈和霸道很快在酒桌上因为三杯酒下肚而露馅儿了。

那个不露声色却精通中文的白种人,很快从他不时冒出的放肆言辞中听出他可能是个流氓,因此提出一系列苛刻条件,让遇冶夫意识到谈判很难成功。

于是他决定在这个洋人身边那位打扮高雅入时的漂亮女士身上找回点面子。从他一边问候着洋鬼子的母亲一边把借来的眼镜和领带扯掉那一刻开始,他的雄性魔力就开始发生作用。

他说了几个让人吃惊却无伤大雅的黄色笑话,使那位少妇在这个青天白日的大都市中仿佛闻到了旷野中星光璀璨之下最原始的气息,她迷醉地接受了他的调戏和暗示,在午餐结束后假装意外地接受了他的拜访。

在她的房间里,不到十分钟,她就跟遇冶夫一起脱光了衣服,而他上去鼓捣了两下子就让她发誓要帮他得到那个卖酒的生意。

但就在她如醉如痴地从一个高贵女士变成一只没有羞耻的雌兽,跟随这匹野马共同驰骋的时候,那个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面对这位女士汹涌发情时的急切请求——或者,换作其他任何时候,面对任何一个哪怕只是跟他气味相投的妓女寻欢作乐,不要说电话铃响,就是天空落下了炸弹在他四周爆炸,遇冶夫也不会停止胯下的乐子,他甚至会很骄傲自己能够死在最爽的时刻,因为他就是这么一个追求享乐以至于不惜为此下油锅的天才。

他任由手机响了五声,并且伴随那五声铃响为自己和那位女士的**激情加油了五次,女人快乐地哼哼,以为在这个奇男子身下任何噪音都会变成催情剂。但是当铃声第六次响起时,遇冶夫停了下来。

他好像分辨出这铃声下面的信号里那股既亲切又强大的气息,听到了一声仿佛打从他在娘胎里时就融化在他血液中的命令语调。

就这样,他一手按住那扭动着的雪白屁股,一手伸到床头柜上抓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确定那是来自数千里之外的一个电话——他的淫欲就像断电的灯泡一样熄灭了,此前的一番奋力折腾霎时变得轻如鸿毛,如同从未发生过一样。

他从那位女士欢动难遏的玉体上抽出身来,在她失望透顶和嗔怒不已的惊叫声中,毫不迟疑地张开大手捂住了她的嘴,然后喘了口粗气,接通了电话。

在他惊疑不定地叫了一声“大哥”之后,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低沉平静的声音,此人好像看到了一切似的对遇冶夫说:

“我打扰你交配了吧?”

“可不,你出来得还真是时候。”遇冶夫兴高采烈地说。

“正常人在这个钟点进行交配的概率并不高。”

“我可是你弟啊。”遇冶夫说完这话,被那女士咬了一口,他甩着手对她嚷道:“滚蛋!”

女士恼火地骂道:“畜生,你在我的房间里!”

他马上嬉皮笑脸地说:“懂点儿事,出去待一会儿——下次我会让你升天的。”

数千里之外的那个人显然听到了女士的呼喝,他有点儿抱歉地说:“要不等你忙完了再说?”

“不用,已经晚了。”望着那位女士正穿裙子的愤怒背影,遇冶夫踏实地坐在床沿上,点起了一根烟。

这位女士此后再也没见过遇冶夫,不过她对这个男人必定会终生难忘,因为她在一下午的时间里经历了最热烈的款待和最奇怪的羞辱。

她很难理解,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居然会让一个男人在临近**时如掸掉灰尘一样放弃了她。

在她满面臊怒地离开那间屋子的时候,这个疯子伸展开自己一丝不挂的健硕身体仰在床上,就像待在他自己家里一样旁若无人,荒唐地捧着那个手机如饮甘泉。

次日下午,遇冶夫和他的兄长遇犁夫在归都火车站重逢了。

他们在人群中看见对方时都很克制地笑了笑,然后来了一个短暂有力的拥抱。他们有十五年未见面了,看上去也不像一奶同胞。

遇冶夫是个经得起挑剔的粗犷型美男子,他骨骼高大,脸上棱角分明,有一双又犀利又调皮的眼睛,一头潇洒卷曲、一看就精力过剩的油黑头发。

在其经常显得夸张的昂扬举止中还洋溢着一种未经驯化的原始野性,以至于无论他大大咧咧地出现在哪里,哪里就像出现了一大片广袤无边的草原。

而他的这位兄长则像一条来自深海的怪鱼,人们需要特别的品位才能欣赏他的奇特相貌——他中等个头,还有点驼背,脸膛黧黑,有个挺大的下巴和鹰钩状的鼻子,眼窝深陷,过度操劳以及十五年的牢狱生涯让他显得十分憔悴,表情亦如埋藏了千年的陶俑。

可以说,无论他怎么打扮都会像个山里人。不过,有一种悠然自在的气质却隐藏在他孤独沉默的神色中,这让他显得高人一头和胸有成竹,好像他寻找的东西必然非他莫属。

他是从德令哈服刑回来的。十五年来,遇冶夫曾多次申请去监狱探监,但每次都被这位兄长拒绝了,原因是他认为这不但是浪费时间,而且只会让他们都变得软弱。所以兄弟俩一直靠通信联系。

遇冶夫差不多每个月都写一封信,他尽量把自己的生活写得详细有趣,因为要是写得少了,遇犁夫就会在回信中责怪他。

后来,他开始往监狱里邮寄书籍,这才让遇犁夫告诉他可以把信写得简练一点。他们这样坚持了十五年时间。

最后遇犁夫告诉他,他获得了减刑,因为这些年他在沙漠监狱的劳改农场种植了大片南瓜和树林,还养活了非洲进口的鸵鸟,并且承蒙遇冶夫源源不断邮寄来的包裹,他甚至能给那座沙漠监狱捐赠一个图书馆。

遇冶夫则回信说,他的事业也很成功,是整个归都最大的烟酒供应商,等他回来的时候,他们什么都不会缺。

那天,当遇犁夫走进遇冶夫位于大江岸边的宽敞明亮的房子里,他才相信他兄弟在信中描述的情况都是真实的。

他四下转了一圈,在墙上看到了他们父母的照片,他在那儿上了三炷香,然后满意地说:“比我想象得还好。”

遇冶夫去给他倒水,回来后看见遇犁夫那长年被风沙侵蚀的身体犹如一棵疲惫倒下的胡杨,僵直地歪斜在淡黄色的真皮沙发上睡着了。

他的血泪仿佛早已风干,只有躯壳在顽强地呼吸。

在那一刻,遇冶夫,这个高大雄壮的汉子禁不住坐在地上掩面抽泣,仿佛要把他十几年来放荡不羁的生活背后那无以言表的愤怒全都哭出来。

随后,他决定尝试奉劝他的兄长纵情享乐。

那次谈话是在晚餐时进行的,遇犁夫洗了澡,也睡了一觉。遇冶夫从楼下最好的饭店要了一大桌美味佳肴。

遇犁夫对此不太满意,他说:“这些年你就留不住一个女人为你做饭吗?”遇冶夫早已汇报过他离婚的事,因为他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对。

他笑着说:“要是你愿意,我可以叫一屋子女人来给咱们做饭。”

遇犁夫说:“你应该找那个做得最好的女人结婚生孩子。”遇冶夫说他将来会这么做的。

他知道要是他不这么说,这个话题就会没完没了,因为每到面对这类事情的时候,遇犁夫就不再像个大哥,而是像他死去多年的父母的混合体。

他会把他逼到墙角,用几个最简单的问题把他肠子最深处的放荡念头都翻出来。

不过,遇犁夫对他离婚的事却从没有多说什么,就像当初他在牢里接到他结婚的喜讯一样,也没什么大反应。他看到了那姑娘打扮时髦的照片,知道他弟弟娶了归都市一个局长的千金,他在回信中只写了一句客气的祝福语:“但愿你们白头偕老。”末了又加了一句,“但你们俩总得有一个人愿意给对方做饭才行。”

过了几年,他都忘了他那个弟妹在照片里的样子,遇冶夫来信说他跟那个从不做饭的娘们儿离婚了,不过他跟他们一大家子还是朋友。

遇犁夫在回信中没有问原因,好像这都是他预料中的,他只说他应该接受教训,然后给他抄写了满满三张纸的似乎是从监狱生活中总结出来的人生格言。

在吃了一大堆东西并且干掉一瓶茅台酒后,这位弟弟凭着他十五年来的社会阅历开始给他的兄长上课。

他滔滔不绝地介绍了这些年来的变化,用了一些报纸上常见的那种“翻天覆地”之类的词儿。

他不无骄傲地表示如今他已经大大地扩充了十五年前遇犁夫留给他的那笔资产,还有源源不断的生财之道,各种各样的人际关系,以及很多愿意为他卖命的伙计。

跟着,他还举了很多例子,诸如某些他们都认识的人是如何发财的,以及财富重新分配的方式,其中他特别强调了一种显著的而且自古皆然的方式,就是“财富会向年轻美貌分配”。最后,他把这一切结论归于一个问题,他小心谨慎地问道:

“你还要找大嫂吗?”

遇犁夫嘴里嚼着的东西霎时变得苦涩,难以下咽,但他就那么嚼着,好像他在为全人类品尝一棵没有弄熟的芹菜。

在遇冶夫看来,这段时间简直有十五年那么长,慢慢地,他看见遇犁夫眼睛里露出令人心碎的柔情。

“你觉得呢?”他咕哝着说。

“一直没她的消息,”遇冶夫说,“听说她去了南方。”

遇犁夫点了下头,随后问:“荣世昌还在绝伦谛吗?”

“还在,当市长呢。”

说完这话,遇冶夫用眼睛看着他的兄长。

有那么一瞬,遇犁夫的嘴角露出只有他这个兄弟才能察觉的一丝笑意,这种笑意跟当年他从山里拽回一只黑熊和拎回一只狼时的表情如出一辙,意义也相同,只是岁月让这种神情变得更加隐秘。

面对这样的神情,遇冶夫也只能尽力而为,他字斟句酌地说:

“哥,在归都,或是去任何地方,咱们都可以过得像神仙一样。毕竟,后面的日子还长着呢。”

遇犁夫饮下一杯酒,回答说:

“可是,世道没变。”

他就这样把他兄弟刚刚发表的有关这块天地已经“翻天覆地”的演说轻描淡写地一笔勾销了。

随后两个月,他开始像外星人一样探索在这个新时代冒出来的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新事物:他逐一研究了那些可以挂到墙上的平板电视,无需胶卷就能照出相片来的照相机,能自动辨别道路的汽车,通过敲击键盘就能跟全世界联通的被称为计算机的方形塑胶壳子,以及可以揣在兜里却是由太空中的卫星寻找通话者的无线电话。

凭着他一向无师自通的本事,他很快就弄清楚了这些复杂玩意儿的工作原理,他认为它们全都来自这个星球上早已存在的古老信息,被人类盗取的大自然中的能量所激活,实际上并不比一颗种子能长成参天大树更奇妙。

就这样,他很快对这些新玩意儿失去了兴趣。

有一天,他给门前冰封的大江上凿了一个窟窿,抱着鱼竿在那儿坐了两个小时,结果还是扫兴而归,并抱怨那条江里除了垃圾没有一条像样的鱼。

接着,他徒步走遍了这个城市的边边角角,回家后说这个世界最大变化就是更加拥挤和忙碌。

遇冶夫在他逐渐熟悉这个城市的环境后,送给他一辆老式吉普车。他驱车去了趟郊区,用那辆车换回一条纯种狼狗。在遇冶夫的质疑声中,他说一条通人性的好狗当然比一堆只会跑的钢铁值钱。

到了春节的时候,他把十五年来错过的重大新闻在一个冷清的图书馆里夜以继日地浏览了一遍,有些事从他嘴里说出来,让遇冶夫觉得好像是他自己刚从监狱里出来一样。

春节过后,遇冶夫靠他广泛的人际关系把他的刑满释放证明换成了归都的户籍和身份证,让他成了这个大都市的真正居民。

但他拒绝跟遇冶夫的朋友们喝酒,他说他感谢他们,但不知道跟他们说什么,如果非喝不可,他只能把他们都喝死拉倒。

终于到了猫都要发春的三月,他那粗粝的皮肤养得开始冒油了,黧黑的脸膛闪现红润之光。那天晚上,在给遇冶夫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后,他抹了抹嘴巴,对他的兄弟说:

“带我去你说的妓院看看。”

遇冶夫立即领他去了归都最好的夜总会。

在进门之前,他嘱咐了一些事,以免他出洋相。遇犁夫进入那个场合才发现他的兄弟简直是这个不夜城的国王。

他给他找来一大群千姿百态的姑娘,希望总有一个能让他哥哥看得上眼。

但遇犁夫却变成了又聋又瞎的鼹鼠,当那些大腿和**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时,他脑海里期盼的却是泥土的气味。遇冶夫不得不焦急地对姑娘们嚷道:“这儿就没有一个能让他睁开眼睛的吗?”

但毫无用处,有一个大胆地坐在他腿上的姑娘被他礼貌地劝了下去,然后在若无其事地喝了一瓶啤酒后,他嘴里嘟囔了一句:“这些姑娘充斥世界,不过是为了让人更加空虚乏力。”

说完他走出了这个令他窒息的女儿国。遇冶夫跟着他出来,说他的表现一点儿不像刚放出来的。

遇犁夫说,其实在监狱里面待久了的人,出来后那玩意儿在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好使,而他的时间可能会更长。

他走向了江边。那天晚上月光明亮,遇冶夫陪着他在寂静的江堤上走了很远。

他们走啊走,没说一句话。快走到住处时,遇犁夫想好了他要做的一切。

他让遇冶夫给他准备一些钱,弄一辆发动机良好但足够破旧的小货车,以免它在绝伦谛那样的地方太显眼。遇冶夫提出要跟他一块去,被他用厌烦的语气拒绝了。

“不要问我干什么,也不要联系我,”他说,“有需要我会给你打电话。”

看着他兄弟脸上露出的孩子般的失落神情,他最后说:“享受你的生活吧,本人别无选择。”

五个月以后,也就是绝伦谛市长的头颅被悬挂在旗杆上的第三天上午,遇犁夫开着一辆锈渍斑斑的皮卡来到绝伦谛林业所。

在一间狭小的办公室里,两个刑警和林业所的负责人已经在等着他了,他们是来收缴护林人的猎枪和弹药回去做检查的。

遇犁夫是绝伦谛正式注册的一百四十七个护林人中的一个,他承包的南山就在城的南郊,距离市区最近。

他交上了他的那杆有编号的猎枪和一盒子弹,子弹少了一发,他说他在几个月前放过一枪,有很多人可以证明。

在登记他的身份证时,警察发现他是归都人,就问他为什么到绝伦谛来,什么时候来的,都有什么打算。

遇犁夫说他出生在这里,是回来谋生的。他的话实在简短,需要林业所的人不停地给他补充。

警察把他所说的情况记录下来,最后提醒他如果近期打算离开绝伦谛,需要得到警方的许可。

遇犁夫表示说他没这个打算。

从始至终,他面无表情,好像警察的询问和他的回答全都在浪费时间。林业所的人在他走后对警察说,这家伙就这样。

中午,遇犁夫开车返回南山,在经过那片被称为“乌鸦窝”的贫民窟时,马路上出现了一群打闹的孩子,他们在一片尘土飞扬中厮打翻滚,最后,有个获胜的孩子踏上一个失败者身体高声大喝。

“我是‘死神之鸽’!我要把你的狗头高悬在旗杆之上!”

遇犁夫在路边停下车看了一会儿,确定那个已失传了很多年的称号在这伙脏兮兮的野孩子眼里差不多是一种褒奖,不禁笑了笑。

这些孩子后来发现有人在车里偷看他们,显得很不满。他们结束了游戏示威性地站在原地看着他,几个人小声商量着要不要对这个外来人采取点儿行动。

他们弯腰捡起了石头,但不知谁说了什么,他们站在那儿什么也没做,直到他把车开走,他们只是老老实实地目送他离去,连起哄叫一声都没有。

这些野小子之所以没有像对付其他陌生人那样朝他扔石头,是因为有人认出了他。

这位护林人每周差不多都要开车经过这里一两回,他的车从来不停,除了有一次他车厢上的几只飞龙鸟在行驶中被骑摩托的谢大钻抄走了。

他当即把车打横停在路中间,推开车门,人都没有下车,就在驾驶座位上把一支猎枪伸出去,一枪打爆了窜出五十米之外的那辆摩托车的轮胎。

谢大钻连人带车滚了好几圈,但他不愧是这片贫民窟里身手最了得的飞贼,他爬起来拎着那几只山禽钻进了胡同。

这个护林人皱着眉从车上下来,打开后排座的车门,随着他一挥手,一条巨大的狼狗从车里虎跃而出。

三分钟后,人们拥堵在胡同两端遥望这个护林人把他的山货从蜷缩在那条大狗脚下的谢大钻身边捡了起来。

不过,他令人意外地拆下其中一只送给了谢大钻。

据胡同里的人说,谢大钻搬出老娘想喝飞龙汤的借口才度过这一劫,而这护林人居然相信了。他还说,要是谢大钻的老娘以后还想吃,他们娘儿俩可以去山上找他。

这是四月底发生的事儿。从那声枪响之后,人们才确信绝伦谛的南山有了主人。

这座山距离乌鸦窝不到三公里,是盆地中一座孤山,与四周郁郁苍苍的山林不同,它就像被遗弃在盆地中的一堆突兀而起的顽石,从未长出一片像样的林子,当局曾嫌它缺少养护的价值而疏于管理,任由早些年逃荒过来的饥民啃咬它长在石缝里的植物。

很久以前,山上只能用来烧火的林子已被盗砍殆尽,随着一场暴雨,它东面的山坡轰然崩塌,吞噬了几户山脚下的拾荒人家。由于忌惮这个山神发怒的不祥兆头,从此南山四周再也没人住了。

但对于这座荒山来说,无人问津倒是一件好事。

这些年来,在石缝中顽强生长出来的低矮的红枫和灌木再次遮盖了整座山,山上那条曾经断流的泉水如今也相当湍急,它流出山的西麓,汇入绕山而过的绝伦河。

遇犁夫是三月中旬回到绝伦谛的。看起来他就是冲着这座山来的——从第一天开始,他既没有进城寻找住处,也没有住在郊外的旅店,而是直接在南山北面一个废弃的护林人木屋里住下了。

那里四下漏风,晚上冰寒刺骨,但他却住得兴致勃勃,晚上生火时嘴里哼着小调,睡觉前一边喝酒一边还跟他带来的那条狗喋喋不休。

整整一周,他一直在巡视这座山,并请来附近的几个木材商和养殖场主谈生意。

这些人第一次听说有人要开发南山,他们很吃惊,把他当作不懂行情的外地人,劝告他做点别的生意,不要在这座山上浪费时间。

他们还给他算了笔账——即使那些石头缝里能长出笔直的大树也要等上二十年,那时候他的生命也许已经剩不下多少乐趣了。

但遇犁夫却不以为然,他说他要是能在这座山上过上二十年,那就是命运对他的最大回报。没人能听懂他的生意经。

他跟这些人签了几个建筑和供货合同,然后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驱车进了城。

他先去城区西南角的一条狭窄的街道上看了一眼,当年那条街上栽种了很多枣树,每一家都是独门独户的院子,主人大多是当地的皮货商和木匠。

他想在那儿找到自己家过去的老房子,缅怀一下在那里过世的父母,闻一闻他年轻时熟悉的山货和木材的味儿。

然而当他找到那地方时,昔日的景象已不复存在了——和这座山城的其他地方一样,过去的院落和枣树已经变成了一片丑陋的火柴盒式的砖楼,挤进了许多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新居民。

他唯一能辨认出来的只有街头的一棵老榆树,一树枯皮和败绿,就像充满残缺记忆的老头儿,立在那儿麻木垂死。

他驱车继续向西,穿过几条全然陌生的街道,来到城区西郊边缘的绝伦谛林业所。

那已是下午,他夹着一捆用废报纸包裹的钞票走进了一间宽敞的办公室,当着四个正在赌牌的办事员的面说:“各位,我来包一座山。”

那几个人像看见了怪物一样笑了,他们说绝伦谛的山林属于荣家,这是众所周知的。遇犁夫说要是有闲置的荒山也可以,即使条件差点儿也没关系。

他把那捆钱摆在桌上,表示他是个爽快的客户。那些人立刻变得热情了,他们放下手里的扑克牌,在桌子上摊开一张地图,主动向他推荐了南山的经营权。

他们说这是绝伦谛最后一座无主荒山,虽然它位于荒凉的南郊,也没什么像样的林子,但好在离城区近,价格也便宜,五十年开发权只要三万块,还可以转让。

遇犁夫表示这个价钱很公道,希望当局能允许他在山上动工盖房子。他的要求并不违反规定,管事的人说只要他的房子符合防火条例就行了。

这大概是绝伦谛林业所效率最高的一次业务,他们省略了很多审查手续,只是简单登记了一下他的身份证件,那些证件证实他是归都人,十五年前曾在绝伦谛的那家秘密工厂就职。

关于离开工厂的原因,他本人解释说是由于私人问题。

林业所的人没兴趣追究闲事,他们急于敲定这笔利国利民的好买卖,好能立马分掉那笔包租费带来的奖金。

因此,只用了两天时间,他们给他办理完毕所有手续,移交给他的除了经营证书,还有护林人证明。

有了这个证明,遇犁夫就可以去公安局办理持枪证,购买一支猎枪和一盒子弹。

两个月后,南山的矮树丛中出现了一座用原木建造的房子,它用六根粗大的高脚桩支在接近山顶的山坡上,井干式结构,盖得很好。

房子里的地板和四壁只需把严丝合缝的原木直接刨平上蜡就成了,又简洁又结实,还散发着松木的香味儿。

屋子里的那些电灯、电视和一个能储存不少东西的大冰箱也都可以使用,在枯水季节,电源来自一台柴油发电机;但到了夏天,他那安装在山脚下绝伦河边的一台小型水力发电机就会为他供电。

在房子后边的山腰上,他引来山泉做了一个水池,四周用篱笆围了一个占地数百平方米的院落,周围移植了蓝莓丛和野葡萄,饲养了十头马鹿仔、上百只野禽和数不清的兔子。

此外,他还在一间暖房里面培植了人参和各种食用菌。据那些给他干活的建筑工人和木匠说,此人不仅有开天辟地的本事,为人也称得上豪爽,在付工钱时出手慷慨,临别时还不忘请他们喝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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