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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岂曰无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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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岂曰无衣

2018-04-15 作者: 张述

第十五章岂曰无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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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岂曰无衣

“多少步?”

“看不清,想来百步出头!”

“真他娘差,整日放开猛,才这般近?”

“不错了!记得否,前几月刚开练,我等撑死七八十步远!”

……

一片**辣的喧闹中,一个个黑铁塔般高大魁梧的秦军猛士们粗声大气说笑着,争先恐后伸出粗壮双臂举起石块倚在肩上,熊掌般粗壮的大手托在后面,听到军吏一声令下,便齐齐朝着斜上方天穹猛然推出。Www.Pinwenba.Com 吧一块块石块在空中呼啸着划过道道远近高低各不相同的轨迹后,纷纷砸落在前方草地上,军吏们随即飞奔往返,捡起石块送回来再回报投了多少步,于是下一队士卒又走上前来,重复着相同的动作。整个草场热闹非凡,与其说是练兵,不如说是军中游戏,此等气氛在向来持重肃杀的秦营中实在少见。

自秦楚两军开始对峙以来,这种情形已持续近四个月了。

士卒们的吵嚷声不断传来,间或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坐在草地上的惊厌烦地皱起了眉。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这样一处清静之地,本想静下心来写家信,不料刚开了个头,便又有一队士卒占了这片草场,练起了投石。一会儿上将军还要来检视营地,自己若再换地方怕是来不及,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写了。

惊口中叼着一片不时上下颤抖的翠绿草叶,捻着手中的大笔冥思苦想着,他想起了仲兄黑夫。若说打仗,仲兄肯定不如自己,不久前他才得了个公士爵,可自己早早就是上造了;不过若说动笔,黑夫却比自己厉害得多,提笔就是一封信,自己何时能有他那两下子呢?

“纵然写完,不还是没用么?”惊只好拿这个念头安慰自己。黑夫的上一封信早在二月就写好了,可那时秦楚两军刚开始对峙,上将军怕士卒们懈怠,严禁和家中通信,结果那封家书仲兄揣到目下都还没寄出去,只能指望哪位同袍负伤回乡时,偷偷托他带回家,可目下始终无大战,想找个伤员还真不容易……惊晃了晃脑袋,驱散了心底的一大串胡思乱想,悬了许久的笔终于落下,落在了手中这条细长的尺牍上:

“惊敢大心问衷,母得毋恙也?家室外内同……以衷,母力毋恙也?……”

父亲死得早,母亲辛辛苦苦将两位兄长和自己拉扯大,如今也老迈了,不知这两年身子是否如从前那般健旺?自己和黑夫从军以来,家中便只剩下长兄阿衷在勉力支撑,也不知是否吃力……

口中那片草叶又上下摆动了几次,凝神细思许久,惊终于又憋出了一句:

“……与从军,与黑夫居,皆毋恙也。……钱衣,愿母幸遣钱五六百,布谨善者毋下二丈五尺。……”

惊的脸微微红了,尽管自己和黑夫已是尽可能精打细算,但家中实在不宽裕,五六百钱、两丈余布可不是个小数目。他挠了挠头,又想了一会儿,终于为自己向家要钱要布找到了一个有力借口:

“……用垣柏钱矣,室弗遗,即死矣。……”

惊又想起了自己的乡党垣柏,在他们这些来自安陆的士卒中,垣柏可当真算得上阔绰了。他和自己一同长大,从军攻楚以来一直接济自己和黑夫,可眼下却连他的钱都已花完,军帐里一个秦半两都不剩,当真快要愁死了。想到这里,愁眉苦脸的惊又在这一句后面连加了三个“急”字,接着便一鼓作气写了下来,边写边念念有词:

“……惊多问新妇、穞皆得毋恙也?……”

“……惊远家故,衷教诏穞,令毋敢远就若取薪。……”

“……惊敢大心问姑姊,姑姊子产得毋恙?……”

惊并没有察觉到,自己把“新妇”写成了“新负”,“取薪”写成了“取新”,“姑姊”写成了“姑秭”,写信时他心中只想着自己的媳妇穞,长兄衷新娶回的嫂子,还有刚生完孩子的姑姊。他记得这几个婆娘只要凑到一起,便永远有着说不完的闲话,不算宽敞的家中总是到处充盈着她们咯咯咯的笑声,直如一群老母鸡般聒噪,那时自己整日被这说笑吵得头昏脑涨苦不堪言,目下回想起来,却是那般令人怀念……

咬着草叶,惊的眼圈微微红了。

“……新地入盗,衷唯毋方行新地。”

看看尺牍正反两面都快写满,惊在尺牍为数不多的空白处写下了对长兄的最后一句叮嘱———新地有很多盗匪,衷一定不要去那里。他想了想,再度在这块尺牍的最后一点空白上加了“急急急”三个字,同时也结束了这封带着许多错字的家信。写完后他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吐掉草叶吹了吹尺牍,让那上面的墨迹干得更快,然后伸了个懒腰。

“阿惊,阿惊!在不在?”黑夫的叫声突然在一片喧闹中响起。

“这里这里!”懒腰刚伸了一半,惊赶紧站了起来。

“到处找你不见,原来缩在这里!”黑夫一脸不快,“赶紧回营,上将军巡视来了!”

“哦……好!”惊看看尺牍上的墨迹已完全干了,忙不迭捡起两块空白尺牍盖在正反两面字迹上,又抽出一条丝绳将三块尺牍捆好揣进怀中,跟着仲兄匆匆奔向了校军场。可尽管他俩跑得飞快,赶到校军场却还是迟了。

广阔的校军场站满了衣着各异的士卒,他们外套的甲胄虽仍是乌油油一片,里面的战袍却已色彩斑斓了。许久无战,天气又渐渐转暖,士卒们整日操练,自觉不必日日穿着那件军中统一发放的黑色战袍,而百将千长们也大多对此睁一眼闭一眼,于是上将军王翦面前的这些士卒个个身上五彩缤纷,各种颜色式样的衣衫都有。

“上将军巡视也迟到!”一位百将的愤怒声音不期然响起。王翦循声望去,但见两名迟到的士卒羞愧地低下了头。天气已很暖了,可不同于其他同袍身上薄薄的单衣,这两人还身着冬装,跑了一路已是大汗淋漓。

“你二人,如何迟到了?”王翦问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兄弟俩小心翼翼抬起头,对视了一眼,同时开了口:“我等……”

“……你说。”惊向黑夫示意,阿兄不仅是文笔,口才也比自己要强。

黑夫咽了咽口水:“我等兄弟,方才在写家信……”

王翦扬了扬眉毛:“家信?老夫不是不准寄信么?”

“虽,虽是如此,我等却还是牵挂家人……”黑夫结结巴巴答道,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能否寄出倒在其次,写出来,总,总比闷在心里舒坦……”

王翦轻轻笑了,目光柔和了起来。

“老夫看看你等家信,可否?”

黑夫迟疑了一下,从袖中取出那封一个多月前就该寄出的信,双手捧着交给王翦。王翦接过木牍,只觉上面微潮,似乎还带点儿余温,想必是黑夫身上的汗,他将这几块捆扎在一起的细长尺牍展开,一个个秦篆便跃入了眼帘:“二月辛巳,黑夫、惊敢再拜问衷,母毋恙也?黑夫、惊毋恙也。前日黑夫与惊别,今复会矣。黑夫寄益就书曰:遗黑夫钱,母操夏衣来。……”

“你等没有夏衣?”王翦抬眼望向黑夫,黑夫点点头。

王翦接着读了下去,黑夫在信中请母亲在老家安陆买些丝布做襦裙送来,若是安陆的布太贵,只寄钱来也可;他还从这封信中得知,黑夫和惊先前都是杨端和的士卒,两人跟着大军先后攻占了陈城和周边一些城邑,各自立了军功,目下则归于王贲麾下;在这封信的末尾,黑夫还请衷替自己和惊问候许多人:自己的姑姊,东室的季),婴记季,住在“夕阳”的吕婴,住在“匾”的阎诤

老人,衷的新媳妇,还有一个叫穞的女人……

“倒是礼数周全。”王翦自言自语道。

尽管黑夫在信中同样把“新妇”写成了“新负”,但这封家书比惊的那封要条理清晰,错别字也少。

“我等没钱也没衣衫,只能管家中要了……”看到上将军嘴角隐隐浮现出一丝笑意,默不作声的惊胆子稍大了些,小声道。

“禁止通信,非老夫不通人情,实是为保军中机密,也是要你等安心,老夫自己也数月未得家中音讯。你等这两封家信,目下仍不能寄出。”王翦淡淡

道,将尺牍还给了黑夫,后者把自己的信揣进了怀中,沮丧地低下了头。

“然则,老夫帐中还有几件旧单衣,可送与你等。”王翦说着转向身边的秦腾,“秦腾将军,派军吏记下士卒尚无夏衣者,尽快补发———你等归队。”

“谢上将军!谢上将军!”惊喜出望外地连连道谢,黑夫则一扯惊的战袍,两人向王翦深深一躬,立刻转身向自己所属的那个百人队跑去。

“上将军,可开始了么?”一旁的王贲沉声问道。

“可也!”

“诺!”王贲拱手应和,又猛一招手,“演武———!”

鼓声轰响,号角嘶鸣,秦军开始了演武。

宽阔的校军场上旌旗招展,金鼓轰鸣,欢呼声吼叫声直冲云霄。

第一通鼓声响起之际,士卒们纷纷开始检视自己的兵刃盾牌;第二通鼓声中,他们按各自配在左右肩与前胸、写有各自姓名的青白赤黑黄等各色徽章,迅速按所属卒伍排成一座座方阵;听到第三通鼓,他们掏出糇粮大口吞咽起来,又在第四通鼓声中整理自己的头盔铠甲战袍;而第五通鼓刚响起,一位位军侯司马千长百将便手持代替金鼓的瓦块木板,高举着代替令旗的竹竿,率领着麾下士卒们,向校军场上那并排竖立、彼此间隔百步的三根粗大标杆依次走去,分别演练技击、大步前进、跑步疾行及各色阵法;校军场周遭则是一队队射士向一排排鹄的射出弩矢,一位位驭手驾着战车先后从将台前驶过,一名名骑士策马飞驰,或跨坡塬或越沟堑,或随令旗摇摆做出急行转弯等种种动作。

而在此期间,王翦始终静静伫立在将台上,看似面无表情,实则每位士卒的一举一动都没逃过他的眼睛。

一个时辰的演武结束了,校军场上烟尘尚未散尽,手捧傅籍的军吏们已分头来到各部跟前,依照名册大声念着一个个名字,被点到名字的则先后出列,在军吏导引下重新组成一方方大阵。各部重组完毕后,王翦环顾校军场黑压压一片的人头,高声开了口:

“列位同袍,今日演武,老夫不仅要看你等战力,更欲拔擢精锐,人尽其才!你等当中,有战力过人者,或敢死乐伤,或强梁多力,或轻足善走;也有出身低微者,或为赘婿,或为刑徒,或曾做过俘虏,或因违反军规遭罚。老夫要说,战力过人者,老夫待你等再立新功;出身低微者,老夫待你等洗刷耻辱!

方才老夫已按你等各自战力身份,重新划分卒伍,如此你等可彼此切磋激励,日后征伐,便以这新卒伍作战!”

“上将军万岁———!”

“先莫急喊万岁!”王翦在大将们的簇拥下下了将台,缓步走过一排排士卒

面前,“弟兄们,这几个月过得如何?”

“光美!”一片异口同声的应和。

“光美?”王翦目光一闪,笑了,“怎个光美法?”

“每日粟米菜酱管饱!”

“还有牛羊肉可!”

“隔三岔五还可饮酒!”

“此皆将军功劳。”王翦转向身旁的秦腾,呵呵笑道。

“甚功劳!”秦腾也摆手笑道,“不倾举国之力,哪有这多粟米肉食?想供将士饱餐,也是无米之炊!”说着也走上近前,抬高声音大喊:“弟兄们!秦腾此番总管辎重粮草,你等起居饮食若有不便,直接报与军吏便是!”士卒们齐声喊着“谢将军”时,他又对自己身旁一名军吏低声道:“喜,过会儿你召集百名军吏,去各营逐一询问。”

“诺!”喜一拱手。

“你等可有不满?”一旁王翦再度发问道。

“无仗可打!”一大片分外齐整响亮的回答。

“光饭不打仗,不给劲!”

“楚人整日辱骂,气不过!”

“只要出战,我等必杀得楚人哭爹喊娘!”

“对!我等请战!”士卒们嚷成了一片。

“急个甚!”王翦高声笑道,“早晚要开打,你等当务之急是练好投石!谁能将那十二斤(秦斤,合六市斤)石块投得二百步远?能投二百步外,再谈攻楚之事!”

一片沉默,士卒们都不吭声了。

“然则,这却何时是个头?几个月下来,俺都长膘了!”蒙武小声嘟囔着,大将们不禁一通哄笑。

“你个吃货!”王翦指点着他笑道,“这几个月可曾偷懒?”

蒙武一脸不服气:“小看俺?俺顿顿大吃,也没丢下操练!臂力比从前更甚!”

“休要夸口,给我等演示一番!”王翦说着向士卒们大声问道:“蒙将军想练投石,你等愿看否?”

“愿看———!”士卒们一片**辣的应和。蒙武年轻时便是军中有名的力士,目下虽年岁已大,一膀子力气却仍大大有名,士卒们自然愿亲眼目睹神力。

“投石无妨!然则俺有话在先,后生们看完必须更卖力练!”蒙武大手一摆甚是振奋,在士卒们齐刷刷的应和声中拣起一方石块,大步走到那条用木炭画好的粗大黑线前,又冲前方列好队的士卒们大喊:“散开散开!石头不长眼,莫砸了你等!”

随着他一声令下,士卒们立刻空出一片足有一百步宽二百步远的空地,蒙武却叫说还不够,远处的再散!士卒们顿时都觉不可思议,却终究还是将信将疑照办了,只有王翦淡淡笑着不置可否。

待到面前已腾出一块足够广阔的空地后,蒙武满意地掂了掂手中石块,自言自语道分量刚好,说罢将石块扛在肩上后退两步,又深吸口气猛然大步一跃,肩上的石块也随之被双手推出,只听“呜”的一声,大石竟陡然飞向天穹,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彩———!”整个校军场沸腾了。

“嗵”的一声巨响,石块猛地夯在了校军场的尽头,腾起一股烟尘。

“老卒没白吃这多牛肉,果然一膀子牛力气!”王翦哈哈大笑。

“去去去,休与俺耍嘴皮!”蒙武拍着双手的尘土,一脸不屑,“你有甚手段?也让俺瞅瞅!”

“上将军来一个!”一向不苟言笑的王贲也难得起了哄,校军场顿时又一片喧哗,王翦则笑着摆手示意众人静下来,然后抬高了声音:“老夫自然没蒙武那般力气,却有一样比他强!准头更强!”

“凭甚这般说?”蒙武瞪起眼睛。

“这便让你开眼!———来人,摆石块!”

几名军吏在王翦面前堆起一堆用来抛掷的石块,又在百步开外每隔十步便摆上一摞碎石,远远望去如一个个小土丘一般。

“老夫每投一次,便要砸碎一摞碎石,你等信也不信?”

“不信,决然不信!”蒙武连连摇头。

“若每次都砸中,今日你那肥羊炖便须让与我!”

“这有何妨?大不了俺改吃牛肉!”

王翦胜券在握地笑了笑,也举起了石块。

“第一块———!”

“嗵!”飞石落处,最左面的那摞石块轰然炸裂,碎石纷飞。

“莫急叫好!”蒙武止住了正要张嘴喊“彩”的士卒们,“全投完再说!”

“第二块———!”伴随着王翦苍老却有力的嗓音,第二块大石也随即飞出,左数第二摞碎石也被压成了齑粉。

“第三块———!”

“第四块———!”

“第五块———!”

一片沉寂的校军场上,只有王翦的一声声大吼,以及一摞摞碎石炸碎的声音在回荡。所有士卒都兴奋得满脸通红,大气也不敢喘,心里默默数着数。

“第九块———!”王翦又丢出了一块飞石,仍然分毫不差地砸飞了右数第二摞碎石。

“老卒可以嘛……”蒙武撇着嘴喃喃道。

王翦却没理会他,只眯着眼睛盯着最右面一摞硕果仅存的碎石堆,轻轻掂起了最后一块石头。

“第十块———!”

“彩———!”随着最后一摞碎石炸裂开来,憋了许久的士卒们骤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

“如何?”王翦冲着蒙武笑道,“投石老夫自然不如你;若论击壤,你却不如老夫多矣!”

蒙武一脸沮丧:“俺认输。不想你这老卒竟还有这手,今日俺那份肥羊炖让与你便是……”

王翦哈哈大笑,又冲校军场上的士卒们大喊:“弟兄们都见了!你等投石,除却力道,准头也不能少!力道要向蒙武看齐,准头要向老夫看齐!明白了?”

“诺———!”

就这样,士卒们重新练了起来。一边热火朝天地投着石,一边唱起了那首《击壤歌》: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耕田而食,凿井而饮。

帝力何有于我哉!

秦王政二十四年,公元前223年的整个春天,秦国灭楚的数十万大军,每日都过着这样的生活。

黄昏的天中山,一片静谧与安详。

秦军的中军幕府设在了坐北面南的一片开阔坡地上,王翦伫立在幕府大帐前,双手拄着定秦剑,静静聆听着被风送来的声声金柝、阵阵马嘶和四下里的蝉鸣,一动不动地望着脚下那片腾起袅袅炊烟,夕阳下仿佛披上一层影影绰绰薄纱的壮阔营地。

这是秦军各部将领每月的例行会商,自秦楚开始对峙以来,王翦始终没有忽视与各部将士之间的交流,但得空闲必往各营轮流巡视,日常的演武议兵自不必说,更不乏与将士们一同饮食洗沐,而这每月一次的例行会商自然更是重中之重了。

“本月如何?”他开口问道。

“汝阴无战!”王贲第一个回答,他需要直面项燕主力,任务最为艰巨。

“寝城无战!”蒙武一声闷喝。

“平舆无战!”护军都尉马兴代替王翦答道。

“我等亦无战!”辛胜、羌?一同回答。

“甚好。今日会商,老夫两事知会各位,皆为姚贾密报。”

听到这句,众将双目中纷纷大放精光———此次灭楚前,姚贾统领的黑冰台已秘密潜伏在楚都寿郢,多方打探楚国动向,而今既发来密报,显然不会是等闲事宜,极可能是秦军战机!

“第一事,寿郢目下传出流言:大司马项燕徒拥举国大军,却半年按兵不动,似有隐衷。”

所有人嘴角都浮起了一丝笑意,他们同时想到长平之战时那句“秦军不畏廉颇,独畏马服子”,以及当年关于李牧谋反的传言。目下这流言不用说,必定又是黑冰台的杰作。

“第二事,悬刀头目张良一直潜伏寿郢,目下已前往汝阴。”

张良名字刚一冒出,所有人又都心下一沉,王贲更是猛地挺直了身子,瞪大了眼睛———

这张良竟和项氏有来往?他又有甚谋划?

“张良因何去见项燕,尚是未知。”仿佛明白儿子心下在想甚,王翦沉声道,“目下项燕动向如何,也未可知,然各部仍不得松懈,随时要准备应对各种变故。”说着转向儿子,“尤其王贲部,更要小心。斥候营近日如何?”

“一切如常,三日一报。”

“今日之后,缩短为日每一报。此后黑冰台密报先送你处,筛选后再来

报我。”

王贲点点头,心下随之冒出一个念头———

自己要亲领斥候营,追捕张良。

汝阴的项燕幕府中,气氛凝重得有些滞涩。

夏夜的晚风被严严实实的帐帘挡在了幕府之外,一声声蝉鸣只吵得人心烦意乱,点燃的艾草弥散出的淡淡青烟虽驱赶了蚊蝇,却也使幕府中多了一股呛人气息。项燕只觉胸口憋闷坐立不安,终是猛站起来,一把将帐帘扯开了一角,

晚风拂面才觉好受了些,于是就这样面无表情地望着外面的月色。

在他身后,项伯、项超、项梁昆仲三人若有所思地沉默着,目光同时集中在面前那位年轻公子身上,此人如女人般白皙清秀,一双眸子如夜空中的寒星般闪烁着光芒,正是销声匿迹已久的张良。

“郢都各色流言已是风生水起,大司马当早做谋划。”张良沉声道,嗓音却一如既往地女人般柔和。

项燕没有吭声,仍是背对着张良与几个儿子,默默望着外面的夜色。

———又是秦人的流言战,何其拙劣!我等不愿与秦人大战么?若能强攻,伤亡再重也会死战到底,那些世族元老竟不知么?可这流言虽拙劣,却难保不会生效,吴起、屈原、廉颇、乐毅、信陵君、李牧……倒在流言下的六国雄杰还少么?

一时间,项燕想起了李牧,也想起了死于刺客之手的好友庞眗,心下不禁涌起一股悲凉。当年庞眗南下找自己搬救兵时,赵国已命悬一线,李牧也是岌岌可危;不想数年之后,赵国命运又降临到了楚国头上,李牧的命运也将降临在自己头上。当年的赵国与目下的楚国颇多相似,自己却绝不愿如李牧那般任人宰割,既要铁心抗秦到底,自己首先便要保全自己本人和族人!

尽管背对着所有人,没有任何人看到,项燕的嘴角却猛地抽搐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来,语气极为平静地叫着长子:“阿缠。明日你便回寿郢求见楚王,就说老夫旧伤复发,请求交出军权,告老还乡。”

“啊!……”项伯倒吸一口冷气,愣住了。

“老夫不给庙堂些许脸色,只怕他们还要得寸进尺。”项燕不易察觉地攥紧了拳头,“你不必在意楚王与老世族如何应对,将老夫意思带到,此后召集我项氏在寿郢的族人,带他们全数回吴中封地;回震泽后,无论庙堂如何催促请求甚或威逼,都绝不能再动!”

“诺!”

项燕又将目光投向了幼子:“阿梁,你去让女萝这几日收拾准备,阿缠动身两日后,让她径自回震泽。阿缠去寿郢当大张旗鼓,使众人皆知;女萝回震泽,却务要隐秘。你莫出面,仍留军中,只遣私卒乔装护送便可。”

“诺!”项梁目光中陡然射出了光芒。

“来汝阴时,张良所乘辎车极是稳当,两匹驾马也皆为名驹,可借与公子。”张良插嘴道,项梁自然明白张良这话的真正含义,感激地向他点点头。

“阿超,一两月之后我军极可能大举进攻秦军营垒,你也当领江东子弟兵出战,然则切记到时不要真正尽力,虚张声势便可,莫使子弟兵白白流血。”

“诺!”

项燕又望向张良:“公子可暂居老夫幕府,襄助军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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