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罘
2018-04-15 作者: 张述
第二章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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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罘
天穹中刚泛起一丝幽蓝,一位骑士便悄悄出了巡狩大营,一路向东北方疾驰而去,天黑时分抵达了位于胶东郡的腄城。Www.Pinwenba.Com 吧
这座滨海小城偏居东海一隅,北面几十里外便是大名鼎鼎的芝罘岛,那里供奉着齐地八神之一的阳主,想必是因这一原因,这里一直是齐国方士们的渊薮。去年皇帝第二次出巡,正是派出方士徐福由此地出发进入东海,前去求访长生不老的灵药。而目下这位骑士也正是在一家经营方士药材的店铺前停了下来,又被迎入店中。
一艘仅容得两三人的小舟悠悠荡入了平展如镜的黑黝黝水面,谁也不会想到,这座外表寻常的店铺,竟会在后庭中有如此一片宽广水面;更不会有人想到,令六国人闻风丧胆的黑冰台出令之所,便设置于腄城这座毫不起眼儿的滨海小城。
而之所以如此,便在如今的天下大势。
灭六国时,旧齐地远离中原,相较其余五国平安得多,自然吸引了无数世族来此逃难避祸;偏生齐国又未经正经一战便举国投降,聚集于此的六国世族便安然逃过了战火与杀戮,又兼旧齐地依山傍海极易躲藏,但有逃亡者,即便不在城邑中抛头露面,也足可隐居乡野,是故这旧齐地自然成了世族根基最雄厚的土地。
也正因此,目下黑冰台将近八成兵力,都散布在了齐地;更重要的是,黑冰台也在齐地发现了张良和狗屠的踪迹。
小船在水面上微微颠簸着,船中一盏风灯照亮了几乎头碰头对坐在一起的两个人。
“瑕丘、莒城、高密、即墨四地曾先后飞鸽传书,云二人曾途经几城。”借着风灯的黯淡光亮,顿弱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着,“各城人手都不够,并无足够把握擒获张良,是故只是暗中追踪,惜乎在即墨被他甩掉了,然则我等大体能推断出,他二人多半是要来这腄城。”
“何以见得?”王贲没有抬头,始终紧盯着地图。
“数月来,这芝罘岛不时有可疑人等出没,极可能是流亡世族活动;更要紧之处,有一人曾与张良往来密切,而今张良深入齐地,极可能是要来找此人。”
“何人?”
“齐相后胜!”
“他还活着?”王贲心下一跳,也随之抬起了眼睛。
尽管齐国正是自己三年前领军灭掉的,但王贲几乎都要忘记这位卖齐大奸了,况且齐国灭亡后此人便失去了音讯,他早以为后胜被黑冰台秘密处死了。
“此人没死。”顿弱显然看出了王贲心思,“齐国灭亡后,他便被黑冰台安置在这腄城隐居。皇帝命我等严密监视此人,更要保他性命。之所以如此,一则他终究未曾残害过忠良,罪行较郭开等奸佞为轻;二则,他对我等还有用。”
“可是欲以他为饵,钓出大鱼?”
“不错,据我等探察,此人一向油滑世故,虽以降秦换得一时平安,却又心存骑墙,决然不信庙堂会放过自己。如此考虑之下,他方与张良等人秘密通连,为自己预留退路。”
“好个骑墙鼠辈,果然奸商。”王贲脸色很是阴沉,“看来目下欲擒张良,他便是唯一线索了……”
一簇小小的火苗闪现在了漆黑的地窖里,如同流萤般飞舞着,片刻后才栖息在了灯芯上,一片奇异的华彩随之绽放开来,驱散了周遭的黑暗,也点燃了后胜那双充满了迷醉和贪婪的眸子。
这是一支完全由整块青玉雕琢而成的五枝灯,每根枝杈都是一条不同姿态的蟠螭,各自口衔灯芯,身上的鳞甲仿佛也随那摇曳火光而转动着;无论材质还是工艺都可称得上世所罕见。
后胜抬起那只尽管苍老,却因保养得当而仍显白皙润泽的手,颤抖着拂过灯身,一种玉石才有的冰凉温润之感便随即传来,他猛一哆嗦,幸福地闭上了眼睛,感慨万千地长出一口气;然后重新睁眼,环顾起地窖中那琳琅满目的金镒、海珠、玉璧、异兽裘皮,没有一样不是价值连城,这些都是他为相数十年来的积累与收获。
恋恋不舍地向这些奇珍异宝环视了许久,后胜缓步走出地窖,锁住这座埋藏着无数财货的宝库,然后紧捧着那盏青玉五枝灯,仿佛捧着自己性命一般,缓步走在一片黑暗的地道中。五枝灯的灯火照亮了黑暗,也维系着他心中的希望之火。
这是目下的皇帝,当年的秦王,借上卿顿弱之手赐给自己的。这稀世重宝本身的价值犹在其次,隐藏在它背后的,更有皇帝对自己的宽大为怀。若非皇帝的特别关照,自己必然逃不过黑冰台的暗杀,也必然和其他那些盘踞庙堂的六国奸佞一样,在某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里,无声无息地倒在鸩酒、匕首或是弩矢之下。正是因此,这五枝灯之于后胜,不啻一道保命护符一般。
尽管如此,当他从一扇暗门中来到厅堂内,将五枝灯轻放案上后,心头却仍不禁怦怦大跳起来。
“此物在手,丞相还不放心?”
一声銮铃的响动,一个女人般轻柔的嗓音在背后问道。
后胜转过身,与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对视了。
“此番若能成功,自然再好没有;然则,焉知能否逃过一劫……”后胜的嗓音略略颤抖着。
“丞相放心,只要按先前叮嘱,张良保你无事。”那个声音不紧不慢道。
“今日造访,我等为足下带来一样薄礼。”
顿弱说罢这句开场白,便把手伸向那只摆在后胜面前的长匣。随着匣盖缓缓打开,后胜的眼睛也慢慢瞪大了。
这是一架长六尺有余的古琴,琴身上装饰着围成一圈的七件珠宝:黄澄澄的紫金,亮晃晃的白银,红彤彤的珊瑚,白花花的砗磲,晶莹的青琉璃,剔透的紫水晶,清澈的琥珀。在这七件珠宝中央,是镌刻在琴身上的四个古奥繁复的史籀文:璠玙之乐。
“足下若实言相告,此物便留给你。”顿弱抬眼盯住后胜道。
后胜的目光中流露出了毫无掩饰的贪婪,然而当他无意间触碰到一旁王贲的目光时,却猛地打了个寒战——太尉自始至终一声不吭,目光中的杀意却是显而易见。看到这里,后胜看似无意地伸出手,将案上的青玉五枝灯摆布了一下。
“说吧。”王贲自然注意到了他这一举动,却是语气如常。
后胜眼珠骨碌碌转着,似乎在谋划着应对之法,许久沉默后,这才结结巴巴开了口:“老夫与张良……”
不知是否是那璠玙之乐起了作用,和王贲顿弱的预想不同,后胜的交代虽算不得顺畅,却也并无太多遮掩。后胜说,自己与张良认识了两三年,也是悬刀背地里的支持者之一。博浪沙行刺后,张良比王贲早一日抵达腄城来见后胜,要他设法助自己逃亡,还许诺事成之后必有重谢;同时威胁说若敢拒绝,必会让自己死状奇惨无比。自己不敢向官府告发,只得勉强答应,又与其一同谋划了逃亡之法:齐国灭亡以来,后胜一直在做五石生意,将丹砂雄黄曾青等各色药石用航船运至燕齐等地;他与张良的约定便是,下次商船出海时,便将张良悄悄运走,而后胜自己也须随他一路同行,实则是做他的人质。
“于张良而言便是人质;于你自家而言,也是想逃出黑冰台掌心,可是如此?”听到这里时,王贲面无表情问道。
“不敢!”后胜连声惶恐道,“老夫非颟顸之人,自然懂得纵然逃亡,又怎能躲过黑冰台追捕?答应随张良逃亡,实出无奈耳!”
“何时何地与他见面?”
“不与他直接见面。他说,商船泊到芝罘岛,我只需将财货运上船,子时径自开船,按原本航路行船便是,他自会设法上船。”
“你不怕他夺你财货,再杀你灭口?”
听到这句,后胜顿时面如土色。
“悬刀行事虽则隐秘,却向来言而有信,不然,天下世族也不会买账……”
王贲和顿弱互相对视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地一同起身,踱到了屋外。
“后胜之言,断令如何看?”顿弱低声问道。
王贲向屋内瞥了一眼:“他未骗我等。张良城府既深,更胆大妄为,他能将图谋明告后胜,自然也当料到黑冰台会来询问。到时我等纵布罗网,他也自有法脱身。”
“既如此,如何应对?”
“……随机应变吧。”沉默了少顷,王贲只答了如此一句。
相较白日,暮色中的浩渺大海静谧安详了不少,一轮下弦月在海面倾下皎洁璀璨的片片银芒,借着月光可遥遥望见远处一个巨大阴影,如同怪兽般蜷伏在离岸边不远的海中,那便是腄城外的芝罘岛了。
和所有海岛一样,这座岛屿同样四面环海,然而特殊之处在于,它却还有一条长长沙埂通向陆地,如同海中小径一般;岛上也是山壁陡峭怪石嶙峋,纵然海面风平浪静,波涛冲击着石礁岩洞也仍是激流腾旋訇然有声,极为神奇。
正是退潮之际,芝罘岛与海岸相连的那条沙埂已显露出来,一支自腄城开出的车队辚辚驶上了这条海中小径。飞沫不时被浪涛溅起,打在苫盖得严严实实的车身上,也打在一位位车夫的粗布衣衫上、一头头驾车黄牛的背上,无论人畜,身上都是一片潮湿。
轻啐了一口沾在唇上的咸腥飞沫,王贲望着不远处的芝罘岛,想起了关于它名字的由来——那个“罘”字,本是猎具之意,只是不知此番会猎,究竟战果如何?
后胜说出张良谋划后,王贲马上与顿弱等人商讨起了擒获张良的方略。几位黑冰台殿戈都不约而同主张大索芝罘岛一带,但王贲考虑再三,还是否决了这一提议——张良本就神出鬼没,芝罘岛也是山石嶙峋洞穴错列,黑冰台人手更颇为有限,实在没那般容易捕捉到他的踪迹;若临时从别处调集人马,不仅根本来不及,更可能打草惊蛇,相形之下倒不如引蛇出洞!
众人最终被这一谋划说服了,依据王贲部署,几名殿戈胡非子、屈将子率十余名弋射留守后胜宅中,同时探察附近街巷;高何、县子硕负责秘密召集腄城附近的其他弋射,命他们分头潜往芝罘岛;王贲与顿弱则领十余名最精锐的弋射混迹在驱赶牛车的仆役当中,准备跟着后胜按约定上船,一旦张良现身登船,众人便将他一举擒获。顿弱本劝他坐镇腄城,毕竟此番行动风险不小,王贲却执意亲往,之所以态度如此坚决,自然一是希望亲手擒获张良;二则考虑到黑冰台人数本就少,自己虽已不算年轻但身手仍然不差,亲自参与自然多一分胜算;其三他也相信,身处船上,四周又都是大海,张良决然逃无可逃,面对着众多弋射只能束手就擒,自己的谋划该当万无一失,反倒是顿弱太过谨慎了。
牛车走得并不快,不过终是顺利来到岛上,又安然无恙地穿越了芝罘岛上的层层密林,来到了海岛东岸一处浅滩前。
“便是这里!”后胜低声道,“老夫船只每次出海,都由此地装卸财货!”
为了掩人耳目,这支车队并未举起火把,好在借着明亮月光,他们仍可看清面前是一片极为平缓的沙滩。芝罘岛向来多山石,周遭海域自然也分外风高浪急,然而在这里,连绵山石却凹了进去,高高的崖壁围成了一个小小港湾,遍布的暗礁也被开阔的浅滩所代替,连汹涌海水也在此失去了威势,变得舒缓平和了起来,山石与浅滩共同形成了一个上佳的天然码头。
“目下正在落潮,船只尚难近前,涨潮时方可靠岸。”后胜殷勤道,“我等可先装卸财货。”
众人忙碌了起来。小半个时辰后,十余辆牛车上所有装满财货的铜箱木匣都已被卸下,密密麻麻摆满了沙滩。这一切都完成后,他们各自直起身,凝望着暮色中的大海,等待着航船的到来。
王贲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后胜,看到他神色间早已没了巨富的颐使气指,只剩下商贩的谨小慎微;那闪烁不定的目光和额头密密麻麻的冷汗,都确定无疑地显露出他内心的惶恐不安;他双手紧紧抱住一个细长铜匣,匣中便是那支青玉五枝灯。
他再望向一旁的顿弱,不禁微微一笑,这位比自己还要年长、一向以文士装扮公开亮相的上卿,此刻却是一身短褐布衣,举手投足间全然是武士的干练利落。
“船来了!”不知过了多久,负责瞭望的弋射伏在头顶的崖壁上喊道。
王贲向顿弱使了个眼色,沿着一条难以察觉的小道快步腾挪,来到了那位报信的弋射身旁,顺着弋射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月光下的海面上腾起了一点渔火。
成败在此一举了。
王贲将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身后的海岸,尽管漫长的海岸仍是黑黢黢一片,但他知晓,高何、县子硕率领的斥候已潜伏在了那里,眼下自己已布置好一切,只等猎物自投罗网。
渔火越来越近,商船的轮廓也渐渐清晰起来,目下即使是站在浅滩上也同样可以看出,这是一艘齐地极为常见的中型商旅货船,这种船吃水不深,至多能载五六十人,只能在近海航行,若想远渡重洋却是难上加难,只怕一个大浪便要沉了。如此看来,后胜纵跑也跑不了多远,甚或连旧齐地都逃不出。这样想着,王贲心下更加踏实了。
他瞥了一眼后胜,看到他尽管故作镇定,但那显然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却出卖了他心下的焦灼。
商船上的渔火反复亮灭了三次,显然是在向岛上发出信号。在王贲的授意下,后胜报以同样的信号,于是对面那点渔火开始向岸边漂来。小半个时辰后,船身靠上了浅滩。
“大人,我等到了!”一个扒在船舷上的阴影喊道,看不出他的相貌衣着,只是听声音很年轻,不会超过三十岁。
“有劳陈执事!”后胜心下放松了些,高声道。
那陈执事一挥手,船舷上便探下一排排宽大厚实的木板,垂下一条条粗长的绳索。一个个矫健的身影沿绳索滑下来落到浅滩上,又迅速将这些木板拼成了一座座浮桥。仆役和水手们随即混在一起,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他们将那些事先捆扎好的一只只沉重木箱推上那些充作浮桥的木板,一直推到船身下,再由船上的水手转动绞车,将它们绾上甲板。半个时辰后,后胜那笔巨大的财货便从浅滩尽数转移到了商船中。此后仆役们一分为二,一半赶着牛车原路返回腄城,另一半则随后胜上船,准备一同前往琅琊。
自然,上船的这些人,都是黑冰台弋射假扮的。
王贲不动声色地偷偷观察这些水手,还有领头的那位陈执事,发觉这些人个个筋肉虬结目露精光,举手投足间大有令行禁止的军旅之风,而那位陈执事更是一望而知的技击高手,心下顿觉蹊跷。依常理,富商招徕剑士保护财货本不足为奇,然而后胜这些水手竟如此训练有素,这不能不让他警觉。王贲暗暗数了一下,发现连同那位陈执事在内,船上水手足有二十三人,而黑冰台弋射总共只有十六人,若当真搏杀起来,未必能占得便宜。
虽则如此,目下商船却已入了海,所有人都退无可退了。
夜色中,商船扬起风帆,悄无声息地驶入了东海。
身后的芝罘岛越来越远了。
望着已在夜色中变得模糊不清的海岛,王贲心下的不安越来越强烈——船越走越远,张良却始终没有出现,这其中莫非有诈?还是生了其他变故?
他瞥了一眼后胜,不知是否在有意躲避自己,后胜并没有向自己看上一眼,只是抱紧了怀中的铜匣。
王贲与不远处的顿弱飞快交换了一下眼色,两人一同向后胜走来。
“大人,我等就这么走了?”王贲轻踱到后胜身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轻声问道。顿弱也走上前来,虽然没有吭声,目光中显然也写满了质问。
“老夫,却如何知晓……”后胜本人也极是忐忑,结结巴巴答道,月光下可以看到,他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
“这是何意?”
身后响起了几名弋射惊讶的询问,三人同时扭过头去,正看到月光下两名水手绾动绞车,将石碇沉入海中;紧随其后的是一阵哗啦声响,船帆也随之降了下来,船体摇晃两下,很快便在海中静止了,只随波逐流地微微颠簸着。
“咋回事?”王贲陡然警觉起来,扭头厉声向后胜喝问道。
“我,我也不知……”后胜的目光中同样满是惊讶,突然醒悟过来,高叫了一声,“陈执事!如何不前行了?”
几乎是与此同时,在水手们的簇拥下,那位陈执事的身影已出现在甲板的另一端,向三人一步步走来,尽管甲板在风浪中颠簸不止,他却始终如履平地。从那小心翼翼的步伐中可以看出,他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戒备。
王贲不动声色地使了个眼色,顿弱悄悄向旁边迈上一步,和他互为犄角站立着,又将双手缩入袖中拢在一起,暗自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匕首;所有刚才还分散在甲板上的弋射们也呼啦一下围了上来,护在他们身前。
陈执事显然对黑冰台的防备毫不意外,只是一声冷笑:“你等,果非寻常仆役。”
“彼此,足下也非船夫。”王贲冷冷回敬道。
“陈横,你这是何意?”后胜又问了一句,语气既惊且惧,“投奔老夫以来,老夫何曾亏待于你?这是要做甚?”
陈横的笑声分外刺耳:“三年来,大人的确不曾亏待我等;然大人扪心自问,这十数年来,你对齐人却又如何?”
“此话怎讲?”后胜陡然慌乱起来,王贲顿弱也心下一惊。
陈横望向后胜的目光中添了一丝恨意:“后胜,你为相十余年,于国事庸碌无能,只知搜刮民财中饱私囊;秦人攻齐,你更是力主降秦,终使偌大齐国不战而降,铸成田齐百余年来最大国耻,无耻之尤也!”说到后面,已经声色俱厉地吼了起来。
听着陈横的话语,后胜浑身颤抖着,更加抱紧了手中铜匣,凑到王贲耳畔低声嗫嚅着:“太尉、上卿,你等,定要保护老夫……”
王贲厌恶地瞪了后胜一眼,没有理会他,避开甚秽物一样径自上前一步,直面陈横等一干水手,平淡一句:“若想要此人性命,我便将他交与你。”
“用这后胜一人,换得你等活命?足下太高看此人,他这条狗命一钱不值!这船上,倒有一人性命极为珍贵,便是足下!”
“何出此言?”
“莫再装了,通武侯!”
王贲的瞳孔骤然收缩了。
“你如何知晓我行踪?”
“自是公子良告知我等!”
“也是他派你来杀我?”
“我等非公子良门客,刚好同道而已!陈横明告太尉:今日出手皆为公子良谋划,你自诩为他设下罗网,却不知自己才身在罘中!”
尽管没有吭声,但听到陈横最后一句话,王贲目光中却陡然闪过一丝凶光。
“足下当真以为,张良罗网能困住我等?”
“太尉若想全身而退,尽可一试!”陈横恨声撂下一句,右手也猛然一挥,“飞冲!”
金铁铿鸣之声回荡在夜色下的阵阵浪涛中,水手们齐齐亮出了一把把长短不等的铁剑。
“你等是墨家?”听到“飞冲”这个名字,王贲心下一惊,这是《墨子》中记载的一种攻城器械,这飞冲战阵更是墨家最有名的战法!
“不错,我等都是齐墨!秦灭六国多有杀伐,其中更以你王氏杀戮最甚,我等既然主张兼爱非攻,今日便要诛灭你这庙堂鹰犬!”
王贲脸色一沉,他没理会陈横的指责,只是一声断喝:“弋射听令!列阵迎敌!”
“诺!”尽管猝遇劲敌,黑冰台弋射们却谁也没有慌乱,齐齐抽出了藏在身上的各色兵刃,又一把扯掉罩在外面的布衫,露出了一件件贴身护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