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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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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几日便分帐安置。”

章邯想了想,摇摇头:“不光要分帐,还要分营,将项氏族人打散,分开调到另几处营地。”

“诺。只是近日各地刑徒陆续汇集,若此时调营极易混乱,司马欣之意,不如暂缓几日……”

“……也罢。只莫拖太久,最迟月底。六国贵胄之中,江东项氏最为有名,若不早将他们打散,怕是夜长梦多。”

“诺!”

“最后一句。司马欣,”章邯抬起头,脸色很是冷峻,“你为栎阳狱吏之时,便让项梁在自家眼皮底下自尽了,这才被贬往骊山陵,此番莫再重蹈覆辙了,知否?”

“诺。”司马欣垂首低声道。

由章邯的幕府出来后,司马欣并未像其他狱吏那般回到自己的住处,而是看似漫不经心地向着自己负责看管的那片刑徒营走去。

这是一片很是开阔的谷地,三处谷口都被高大粗木扎成的木墙壁垒阻隔,山麓的坡塬上也林立着十余座望楼,近万名刑徒便住在这里。尽管被称为刑徒“营”,其实不过是连绵的帐篷与茅舍而已,只能勉强遮风挡雨,更不用提御寒,因而每到冬日都是苦不堪言。好在山谷周遭还凿出了百十座洞窟,可容纳老弱病伤者,于是便常有刑徒装病,以求能住进那里。

而在这众多洞窟中,最特殊的是位于山谷角落的一座洞窟。它终日紧闭着厚厚的石门,四名手握长戈腰悬短剑的甲士们守在跟前,这里专门被用来关押闹事的刑徒,而司马欣目下也正是向这里走来。

“提黥布。”司马欣递上了自己那枚须臾不离身的符节。为首甲士接过来例行扫了一眼,恭敬还给了他,又转身打开了石门。他们都知那黥布最是桀骜不驯,可在刑徒当中却也最有威望,耳目更是最为灵光。近来刑徒当中多有流言,目下长史司马欣过来找他,显然又是想向他打探口风,此事倒也寻常。

黥布被提出洞来,甲士们将他周身上下摸索了一番,确信没有暗藏任何凶器,然后推搡着这位骂骂咧咧的刑徒,跟在司马欣身后走去。走了百十步之后,两位甲士便按司马欣之命留在原地等候,眼见长史带着黥布又走出数十步,对他说了些甚,黥布开始还很警惕,慢慢地似乎放松了下来,说到后来神色间甚至多了丝兴奋,不住点着头;司马欣却始终面色严峻,只在最后拍了拍他肩头,黥布则将手举到肩头,推开了司马欣。此后两人重又折返回来,甲士们押着黥布回到石窟,重又锁上了石门。

“长史,莫怪我等多嘴。”一名甲士向司马欣问道,“这黥布向来难管,便连少府都不放眼里,你却对他说了甚,让他这般服你?”

“我对他说,闻听近日有刑徒谋划暴动,让他助我多方打探,若能及时告奸,可请少府免他几月徭役,甚或授他个爵位。”司马欣若无其事地答道。

而就在他们说这番话的同时,洞窟中的黥布却小心翼翼避开了其他刑徒,面朝岩壁低下头,偷偷吐出了含在口中的一样小小的物事。

那是方才司马欣交给自己的,一柄细巧的钥匙。

“季父,司马欣发来密信了!”

项羽的喊声自洞口遥遥传来,洞中的项梁一跃而起,劈手从侄儿手中夺过一方小小的薄木片,一眼扫去,已从那些细小的针刺划痕中辨认出了它的真实含义:

三日之后,丑时末刻,但见火起,依计行事!

刺耳的骨笛打破了夜晚的寂静,章邯冲出幕府之际,看到司马欣统领的那片刑徒营一片火把晃动,显然已经大乱了。

狱吏和守卫士卒们谁也不知刑徒是如何闹起来的,只能意识到这场暴动早有预谋:足足近千名刑徒,同一时刻从各自帐篷茅舍中齐齐冲出,向着看守他们的士卒猛扑过去。这些刑徒大多触法较轻,更兼白日里还要劳作,因而并不像真正的囚徒那般戴有镣铐,士卒对他们的看守也并不森严,猝不及防之下纵能抵挡一番、杀得几人,也不及对方人多势众,大多在刑徒们第一轮偷袭中便丧命了。而这些刑徒杀死看守之后,马上便按原计划一批批汇集了起来,如同潮水形成旋涡、风暴卷成风眼,处在中心、正在发号施令的,则是项伯本人。

“武库!拿下武库!”项伯声嘶力竭地大叫道,手臂朝着武库的方向遥遥挥去。

“武库!武库!”人群怒吼着,无数双眼睛中闪烁着野兽般的森森光芒,仿佛已看到了自由的前景;无数张嘴凶狠地张开闭合,仿佛在咀嚼着杀戮的滋味;无数只干枯的手紧紧攥起,高举向黑暗的天穹,仿佛要集结成一只巨大铁拳,将这座禁锢了自己多年的陵园工地一下打成齑粉。夜色中,越来越多的杂乱脚步踩着满地鲜血,踩过一具具尸体,如同道道小溪汇成洪流般向着同一个方向冲去。刑徒们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大汗淋漓,绝大部分都是赤手空拳,却是人人爆发出狂野而热烈的欢呼。去他娘的秦政!去他娘的连坐!去他娘的刑罚!去他娘的立功挣爵!老子做了那多年刑徒,好不容易熬出头了,还不放老子走!不干了!老子要自由!老子要杀人!……

不约而同地揣着这样的念头,暴动的刑徒人潮向着武库方向汹涌而去。然而即将到达之时,却恰好被匆匆赶来增援的一个秦军百人队堵在了武库的院落前。尽管秦军人数远远落在下风,却是全身戎装,又都心知武库失守会招致何等恶果,因而无不拼死抵抗。更有甚者,那狭小院落容不得展开太多兵力,真正能面对面交锋的不过区区五六人而已,暴动刑徒纵然人多势众也无从施展;士卒们刚射出第一轮弩矢,他们便乱了手脚,方才还急不可耐地捶胸顿足大呼小叫,仿佛个个都是视死如归的勇士一般,可转瞬间便被打回了乌合之众的原形,或哀哭或咒骂或呻吟或求饶,种种反应不一而足,唯一相同的便是夺路而逃作鸟兽散;秦人的第一轮阻击不过杀伤了三十来个刑徒,后面的近百人却立即如浪头撞在礁石上一般乱糟糟溃退了起来,动作竟比方才冲向武库时还要迅捷灵便。

“逃你娘!”后面的项伯愤愤地叫骂道,“这点儿秦人都干不过,还想做甚大事?接着给老子杀啊!拿下武库,谁也不怕了!……”

虽是这般吵嚷着,却没人肯理会他,刑徒们已开始乱作一团,互相推挤着,没命地四散而逃。眼见这般乱象,项伯也越发底气不足了,尽管口上仍叫得响亮,继续给刑徒们鼓着劲,自己却也借着人潮的拥挤,一点点向后撤,一边满头大汗退却着,一边将狡狯的目光不断投向四面八方,拿不准主意是否该像其他人那样撒腿就跑。

他的犹豫被身后一阵突如其来的响亮欢呼打断了,方才还在四散逃亡的刑徒们纷纷收住了脚步,再度围拢了过来,溃散的战心重又凝聚了,衰颓的斗志重又高涨了,四面八方的人群异口同声地喊着同一个名字,仿佛士卒喊着他们统帅的名字一般:

“黥布!……黥布!……黥布!……”

项伯扭过头去,顿时目瞪口呆。但见刑徒们已纷纷向两旁退去,自动让出了一条宽敞的甬道,震天的欢呼声中,可以看到一团巨大的火球飘动着冲天的火苗,席卷着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正向着武库的院门疾速飞去。当与这团一人多高的火球擦肩而过时,项伯这才看清,那是一座正在熊熊燃烧的柴山,浸满了油脂的柴草被堆积到事先绑缚在一起的两只独轮小车上,由一个极其魁梧高大的身影推动着,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撞车一般轰向了秦军百人队!

“尝尝烧火滋味!”巨大的火球背后,黥布的大笑飞速传来。

“快闭门!闭门!”眼见那燃烧的柴山越来越近,领军的百将惶急大叫道。

所有的士卒都聚集在狭窄的院落门口,为了腾出地方关闭那两扇沉重木门,只得先向院内纷纷退去,然而黥布的脚步快得惊人,士卒们刚将门扉推动了一半,那团巨大的火焰已猛然冲到了眼前!

院落中乱纷纷地响起了一片凄厉的哀号,随之而来的便是四溅的火光,浓烟和焦臭的弥漫。熊熊燃烧的柴山不仅撞开了院门,更撞上了正在推动木门的五六名士卒,那干燥的皮革恰是最好的引火之物,他们还不及脱下皮甲便整个人都被火焰吞噬了,一时间无不痛苦地呻吟着,或是抱头鼠窜,或是满地打滚。一旁的同袍有的想冲过去帮他们扑打火焰,有的想避开那阵阵火苗,原本齐整的阵形猛然大乱了起来。

“莫慌!三人一组后撤!阵形重组!我来断后!”领头百将大喊着冲上前来。不想恰在此时,熊熊燃烧的柴堆背后猛然跳出一个高大身影,百将刚要举起盾牌,立即便见一道闪光直取面门而来!

鲜血和脑浆的喷溅中,身旁的几名士卒眼睁睁看着那半个头颅连带着破碎头盔从百将身上飞起,一时惊骇得愣在了原地;就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黥布手中鲜血淋漓的大钺随即转向了他们,一片重新响起的哀号声中,其他刑徒们也开始冒着熊熊烈火冲进院落,或是拾起战死士卒们的兵刃,或是挥舞着手中的火把,劈头盖脸地打向剩余的敌人们。

在这些亡命之徒的猛攻下,秦人只得无可奈何地退向了身后过道,然而这才是噩梦的真正开始。尽管他们已给予了对手几倍的伤亡,可后面聚集起来的刑徒却是越来越多,面前那个煞神一样的黥布更是越战越勇,两柄大钺砍瓜切菜般地排头劈去,每一次劈下或横扫都要溅起阵阵血花,将他从头到脚染成血人,分外狰狞可怖。偏偏那狭小的过道根本容不下两个以上的士卒并肩抵挡,秦人们无法群起围攻这尊煞神,只能眼看着一个又一个同袍在他面前倒下。

仅仅是转眼之间,最后一个秦人的尸体已经倒在了那鲜血汇成的小溪中。黥布猛然丢下两柄满是缺口的大钺,从怀里掏出那串锃亮的铜钥匙,准确地挑拣出一把捅进了锁眼儿,只听一声分外清脆的响动,武库大锁应声跌落,沉重的石门随即被轰隆隆推开了,刑徒们潮水般涌入了武库,旋即又抱起一捧捧兵刃甲胄潮水般涌了出来,由过道狂奔到院中,引发了雷鸣般的欢呼。无数黑乎乎血淋淋的手臂高高举起,组成一片密密麻麻的丛林,而在这片丛林上空,一件又一件长戈、短剑、弩机、盾牌、头盔、铠甲正在飞来飞去,在夜色与火光中画过阵阵耀眼的轨迹。谁丢来的,从哪丢来,丢向哪里,谁接住的,谁没接住……这些通通看不清楚,更没人去关心,刑徒们只是欢呼呐喊,只是跳脚雀跃,只是热血沸腾,只是意乱神迷,每个人都失却了神智,每个人都不去想接下来该如何,得到了兵刃的不肯离去,领到了铠甲的也顾不上披挂,他们只是死死攥住它们,仿佛攥住了手中的胜利,尽管离自由还遥遥无期,面临的局势甚至危急万分,可在他们心中,一切都已大功告成了。

“黥布!……黥布!……黥布!……”

数百张嘴一同喊叫着自己名字的同时,黥布那全身戎装的高大身影已大摇大摆地从武库走出,最后一个出现在了刑徒们面前,人潮顿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

“叫你娘叫,听项公子的!”黥布那粗豪的嗓音盖住了所有的欢呼与呐喊,人群迅速安静了下来。

“听我的!往谷口逃!”方才不知缩到了哪里的项伯,此刻却突然蹦了出来,瞬间便恢复了领军大将的赫赫威严,挥动着手中的长剑,极有气派地向着谷口方向指去。

“谷口!”尽管面前被踩塌的土墙仍有半人高,全身铠甲的黥布却一下便跃了上去,手中的大钺随着项伯长剑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谷口!谷口!谷口!”项庄、项声等数十名项氏族人齐声叫道。

“谷口!……谷口!……谷口!……”其他已经纷纷披挂起来的刑徒也乱糟糟叫道,簇拥着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出了武库的院子,向着谷口的方向席卷而去。

当暴乱刑徒们组成的潮水向着谷口涌去之际,那道卡住了谷口的秦军壁垒已将大门牢牢紧闭了。

守候于此的秦军不过区区五六十人,其余的有限兵力都被尽数派去镇压暴动了,只留下这些或是上了年纪的老卒,或是毫无战阵经历的新兵。尽管也都一个个跃跃欲试,但他们心下都很清楚,守住这道壁垒,甚至比斩杀刑徒更加重要——一旦大门洞开,刑徒们登时便可蜂拥而出,以夜色为掩护四散逃亡。若果真那般,即便中尉军能迅速赶到,也极难将他们尽数清剿;若任由这些刑徒就此流窜,不仅会给关中安定带来极大威胁,更会大大刺激本就开始浮动的民心,也极可能被复辟世族们利用,借此生发出种种事端!

尽管如此,守军们却没有丝毫慌乱。每个人都知道,刑徒们纵然攻陷了一两个武库,夺得了诸般兵刃,却也没有任何大型攻城器械,只要壁垒大门紧闭,他们便是想尽办法猛冲猛撞,也同样无济于事;而只要他们无法突破这道大门,守军们便早晚能将他们尽数清剿,每个士卒都对此满怀信心。

“背后有人来了!”一个老卒叫道。

所有人都扭过头去,果然看到远处夜色中闪现出大片火把,一队身着秦军战袍的士卒们正快步赶来,领头的是一个极尽魁梧的大汉。

“我等乃中尉军!马兴将军前部!”那大汉高声叫道,“闻听刑徒暴动,特来支援!快开大门,我等进去!”

壁垒的守军发出了响亮欢呼:中尉军既然及时赶到,镇压刑徒更不在话下了,四五个新卒这便要向大门跑去,准备为他们打开壁垒的木门。

“慢!”领头屯长喝住了几名新卒,一招手,领着几个精干些的士卒迎了上去,“你等哪一部?”

“中尉军!马兴统领!”领头的大汉再度叫道,语气中满是不耐。

“马兴将军哪一部?”

“符节在此!长史司马欣交我等的!”大汉扬了扬手中一样亮闪闪的物事,显是一枚铜制符节。他正要大步上前递过去,屯长却举手止住了他:“你莫动,只丢过来!”

大汉满是厌烦地骂了句什么,手再一扬,那符节便“嗖”的一声被丢了过来。屯长一抄手接过,看了一眼,没发现任何问题,却仍是颇有些狐疑,蹒跚着走上前去。

“符节虽是无误,可你等既是中尉军,如何只这几十人?……”

说着他已来到了大汉面前,无意间抬眼看去,却不由得一愣:借着火光可以看清,那大汉的一双眼睛极是怪异,每只眼睛中竟有两个瞳仁!

更要紧的是,那双重瞳子中,正闪烁着再明显不过的杀机。

望着刑徒营地一片乱象,少府章邯的额头渗出了涔涔汗水。

刚听到刑徒暴动的消息,他当即大吃一惊:这还是国中头回有刑徒暴动,休说天下一统这十余年,便是商鞅变法后的百余年来,也是从未有过!不过虽则吃惊,章邯却也并未慌乱,当即给其余各处刑徒营的守将连下三道将令,其一,紧闭所有进出通道,严守武库粮仓等要害地点,以防其他刑徒与暴动者遥相呼应;其二,派出快马向咸阳告急,请求内史郡中尉军迅速出动前来支援;其三,骊山每部守军各出两成兵力,尽数向那处生乱的营地集中,但遇暴动刑徒,立斩不赦!三条将令都交由董翳迅速带去了。章邯原本思忖,暴动刑徒纵然人数众多,却既无兵刃在手,彼此也毫无协作配合,目下骊山守军纵然兵力不足,至多只能调去四五百人,可若说将这群乌合之众尽数斩杀仍然不在话下,因而他本人并未亲自出马,只是在护卫甲士和一干司马军吏们的簇拥下,快步来到山巅望楼上进行调度。

然而谁也没想到,一个时辰后董翳却是匆匆赶回,一脸急切地报说其余营地已然无事,可那些作乱刑徒已攻下武库,足足六百余人都佩上了甲胄兵刃!章邯闻讯又是一惊,按他原本设想,武库防守严密,刑徒们即便杀散了守军,一时半会儿也对那座纯是石条垒砌的大屋无可奈何;而只要武库没事,他们便掀不起任何风浪,反倒会被久久拖在那里,如此更利于守军围剿。可他万万没想到,武库竟这般轻易便失守了!急忙大喊一声“百人马队,随我亲往”,便推开面前的董翳,向自己的坐骑狂奔而去了。

急雨般的马蹄声响中,章邯已经心下雪亮了。能同时煽动并带领这多刑徒作乱的,非黥布莫属;而他们既已夺下武库,下一步该如何走?自然是冲出谷口,趁夜色逃散。既然如此,当务之急便是保得谷口那处壁垒不失!

赶到那处刑徒营地时,尽管早有准备,但眼见一片血流成河的景象,章邯却仍心下一跳。数百名骊山守军已聚集在了一起,追逐着斩杀着那些作乱刑徒们,而那些刑徒尽管许多人都是兵刃在手甲胄在身,却显然抵挡不住训练有素的秦军们,也显然无心抵抗,只是汹汹叫嚷着没命狂奔,一路向着谷口方向逃窜,任凭后面追击的秦军将他们一批批斩杀。看着这般情景,章邯很自然地顺着刑徒的人潮望向谷口,却是猛然愣住了——

谷口壁垒的大门已全然洞开,潮水般的刑徒们正从那里疯狂涌出!

怪哉!章邯倒吸了一口凉气:今夜这暴动实在蹊跷,人数这般多、组织这般严密不说,竟然这般轻易便得手了!武库被刑徒们夺了,壁垒大门被打开了,若在寻常时节,这些断断不可能成功!莫不是有内应外援,暗助这些刑徒?……

尽管一连串的疑问一同涌上心头,章邯却是毫不迟疑,大喊一声“夺回谷口,闭拢大门”,手中长剑已指向了谷口,马队便劈波斩浪般冲开那些正在逃散的刑徒,直取壁垒大门。却不料冲到几十步外,一阵密集的箭雨陡然迎面泼来,冲在最前面的几名骑士,连同那些拼死逃命的刑徒们一起应声倒地,整个马队连忙收住了脚步,狼狈不堪地向后退去;紧接着壁垒的城垣上传来一声熟悉的大喊:

“少府么?”

章邯抬头望去,不出意料地看到了黥布那威风凛凛的高大身影,不由得高声怒骂了一句:“黥布!带头作乱,不想活了么?中尉军这便到,你等谁也跑不掉!”

“中尉军怕个鸟!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老子……”

“黥布!”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嗓音打断了黥布,他马上不吭声了,随后一个瘦削的身影缓步上前,低头望着章邯。因了面孔隐藏在黑暗中,章邯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能依稀分辨出那披散在两肩的花白乱发,于是高声一句:“足下便是暴动主谋?究竟何人?”

那人一声刺耳冷笑,充满了不屑:

“章邯,你虽是九卿少府,在我眼中却不过一介工头狱吏,不配知我姓名!你何时能领大军,我再告你自家名头!”

他猛一挥手,另一个和黥布同样高大的身影,肩扛着一根巨大石柱,也出现在了壁垒的城垣上,他一声沉雷般的怒喝,那根巨大石柱便呼啸着砸了下来,关隘脚下那些正夺路而逃的刑徒们猝不及防,足足十余人都被当头砸成了肉醢,七零八落的尸体残肢和石柱一同拦在了壁垒的大门前,后面的刑徒们刚惊魂甫定地收住脚步后退了几步,那两扇大门已经吱嘎着在眼前闭拢了!

“季父,杀得痛快!”那人高声笑道,眼见瘦削身影手一挥,他和黥布两个高大身影便消失在了壁垒的城垣上,只留下那些走投无路的刑徒们徒劳地拍打着大门,连声大叫着放我等走放我等走……

半个月之后的一个夜晚,泗水郡丰县以西的一处秘密山谷里,出逃的刑徒们尽数会合了。

“我项氏族人,可都安然脱出?”项梁向面前这片衣衫褴褛的人群扫视了一圈。

“无差!”项羽的一双重瞳子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阿梁,此番,此番……”项伯嘴唇颤动着想说些什么,却终是“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后面项庄项襄项冠等人也是哭声一片。

“阿兄、各位族弟族侄,你等都受苦了。”项梁一声长叹,目光中闪烁着仇恨的光芒,“我江东项氏落得这般田地,都是秦人所害,我等要报仇,有朝一日,要夺回属于我等的一切!”

“杀光秦人!烧光咸阳!”项氏族人们喊成了一片。

项梁抬起手,止住了他们的吼声,语调冷静依然:“只是我等实力不足,目下仍不能轻举妄动,仍须潜回江东,积蓄实力,待到天下大乱之际,寻机举事!”说着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黥布:“壮士,肯否随项氏共谋大事?”

“项公厚爱,黥布感激,然我本扬越人,只想回岭南!鄱阳县令吴芮,本是我扬越君长,我去投奔他,定然无差!”黥布大叫道,又把手臂向身后那些衣衫褴褛的人群一挥,“这多兄弟,也愿随我南下!”

“对!我等追随黥布!”逃亡出来的刑徒们纷纷叫道。

项梁沉思了片刻,终是一点头:“也好,老夫同样与吴芮有旧,日后果真各自起事,我等也可彼此呼应,你我后会有期便是。只要你愿来投奔,项氏随时扫席以待!”

“后会有期!”黥布也大是振奋,拱手应道。

“我等也走,回江东!”项梁高声叫道。

“回江东!回江东!”项羽、项伯、项庄等人一同叫道。

两拨人同时呼喝着,簇拥着各自的首领分头没入了重重林莽。

就在刑徒和世族们各自远去之后不久,山谷中一块岩石的背后,鬼鬼祟祟地探出了一张面孔。眼见不会再有人回来,他心下终于稍稍放松了些许,借着林木的掩护,蹑手蹑脚地出了山谷,来到一片大泽的岸边。近百名衣衫褴褛的黔首聚集在那里,正围着一团篝火取暖,眼见那人从山谷走来,都先后跳起,口中纷纷叫着“亭长”。

“无事了无事了!”那人边走边油腔滑调地喊着,借着火光可以看清,他年近五旬,头戴一顶怪模怪样的竹皮冠,一脸疲民般的狡狯,颌下一把须髯倒甚是气派。

“亭长,真不是盗匪?”几个年轻人问道。

“狗日的,比盗匪还狠!”亭长一脸眉飞色舞,“你等可知,那是何人么?便是前日从骊山逃亡的刑徒!为首的便是那黥布!”

“啊?”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面面相觑。

“娘的!这帮狗贼,竟还真让他们逃了!真他娘目无法纪!”亭长口中虽是这般骂着,可看那神色居然还满是艳羡。他一边搓着手,一边大步踱来踱去,显是在思索着什么,其他那些黔首不明白他心下究竟要做甚,只是直愣愣望着,没人敢说一句话。

“嘿,就他娘这般!”亭长显然是打定了主意,左拳砸上了右掌,猛然转过身来望着那些黔首们。

“你等,还剩几多人?……十个,二十个……六十个,七十个,七十二个……鸟,又他娘逃了三个!我等这是刚出沛县!刚出沛县啊弟兄们!刚走了两日,便逃了这般多!你等想不想让尔翁交差,啊?若果真到了骊山,还不只剩尔翁刘邦一人?你娘的,逃的那帮撮鸟,害得我等要被连坐,心肝全他娘让狗叼了!……”亭长骂得口沫横飞大汗淋漓,显是极为恼怒了。

黔首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吭声,只能默默听着亭长尽情发泄着心中的怒火。

亭长骂得累了,抬袖擦了擦额头汗水,这才重新开口:“弟兄们,你等都是实诚人,说句痛快话,我等如何是好?”

“悉听亭长!”黔首们稀稀落落地答道。

亭长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狡狯的笑意:“听刘邦的?”

“听亭长的!”几个年轻人叫道,语气坚定了不少。

亭长顿时慷慨激昂起来:“既是这般,咱光棍眼里不揉沙子,刘邦便直说了!刘邦带兄弟们去骊山服徭役,也知这是苦差事,这两日逃了十来个人,咱刘邦想追也追不回,也便任他去了!然则你我出路,咱自家得想个透亮!目下少了这多人,便是到了骊山也不好与少府交代,搞不好都得将你我罚做刑徒!弟兄们也知,这几月来,庙堂乱了!庙堂一乱,我等成了刑徒,那便真不见天日了!你等不见黥布那帮人亡命出逃么?若依刘邦说,我等也当学他们!……”

“亭长之意?……”黔首们都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散了算!”

“果,果真如此?”黔首们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刘邦何时诳过人?你等谁愿走便走!尔翁也要逃了!”

“我等愿随亭长!”足有十余个年轻人兴奋地叫道。

“善!既是这般,刘邦这里有酒,你我喝了这散伙酒,便各谋生路!”亭长提起一只酒囊向众人晃了晃,神色虽痞气依旧,却也颇显豪气干云,“愿走的走;愿随刘邦的,一道去芒砀山落草!”

“亭长万岁——!”黔首们兴奋地大喊起来。

“亡命了亡命了!”刘邦一边给面前寥寥几个陶盏倒上酒,一边忘乎所以地大吼道。

“亡命了亡命了!……”黔首们每人端起一只陶盏喝上一口,再轮换着传给下一个,边喝边同样忘情地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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