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杨广的目光
2018-04-15 作者: 夏坚勇
8杨广的目光
仁寿四年(公元604年)十一月,隋炀帝杨广巡幸东都。Www.Pinwenba.Com 吧
仁寿是隋文帝杨坚的年号,在老子的年号下,杨广以皇帝身份出巡,这似乎不大说得通。事实是,杨坚已在本年七月死去,由皇太子杨广即皇帝位,改元大业。但新的年号要等到第二年才开始启用。
“大业”这个年号本身就决定了杨广的命运。他是个不安分的人,而“大业”正好契合了他那种好大喜功的性格。中国历代帝王的年号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它是一种写在旗帜上的施政纲领,如果把某一王朝的年号排列在一起,其中所折射的人格精神和心理趋向,与王朝盛衰的曲线大体上应该是吻合的。例如杨坚,当他从北周宇文氏手中夺过帝位时,“开皇”恰恰体现了他那踌躇满志的进取精神。在这个年号下,他确实干了不少具有开拓意义的大事,有些事情即使放在中国封建社会的漫漫长河中也是很值得一提的。上下五千年,能同时留下那么多被历史认同的东西的帝王可能不多,而杨坚就是几个不多者当中的一个。但到了晚年,他的人格精神渐至萎靡,进取之心亦消弥在颐养天年的暮气之中。这中间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大兴土木建仁寿宫,并改年号为仁寿。一个只想着“仁寿”的老人,其寿命大致也不会太长了,果然,三年半以后,杨坚就在仁寿宫一命呜呼,“仁寿”已矣,现在轮到杨广来擘划他的“大业”了。他自负,聪颖,富于才华和想象力,既有挥师疆场的勇武,又有运筹深宫的权谋。更重要的是,他才三十五岁,正值生气勃勃的年华,一切都还来得及,包括毁灭与重塑。他理所当然地选择了“大业”。作为年号,“大业”将伴随着他走过在金粉与铁血中恣意妄为的一生,直至最后走进扬州郊外的一座荒冢。
现在,杨广到洛阳来了。他对洛阳是如此多情,本来,从七月到十一月,这中间朝野发生了一系列大事:自己的登基大典自然是马虎不得的;汉王杨琼的叛乱更是搅得大家手忙脚乱;大行皇帝的葬礼也得像模像样地操办,那是做给天下人看的。但他在处理完这一切之后,首先想到的就是洛阳。这是他第一次以天子的身份出巡,车驾出潼关,过渑淆,一路上那种翠华摇摇的威仪自是不必说的。深秋的寒风虽是有点凛冽,但这里的天空是明净的,山川草木也带着很抒情的成分,别有一番清灵之气。这些都和关中不同。关中是厚重的压迫,天地间一片混沌,连人们嘴里喷出来的也是一股浊气。这使得杨广很看不惯。他总认为,长期生活在那种环境中,是会压抑灵性的。他是有着诗人气质的帝王,而诗人总是崇尚灵性的。南朝的山水诗是充满灵性的,那是江南清丽的山水使然(哦,江南!)。曹植的诗赋也不错,他那首《洛神赋》叫人说什么才好呢?“轻袿之猗靡兮,翳脩袖以延。”简直让人心旌摇荡。美是一种诱惑,而杨广是从来不会拒绝诱惑的。对美的征服与挥霍,将使他的帝王生涯笼罩在一种近乎疯狂的艳色之中。
但眼下的洛阳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了,铜驼荆棘,废苑秋风,一片衰飒之景。遥望着这座五朝故都,杨广的胸中鼓荡着一股苍凉豪迈的情怀。“洛阳何郁郁,冠带自相索。”古诗中的洛阳是何等繁华!这里山河控戴、万方辐辏,形势甲于天下。更兼龙门壮伟,伊水中流,端的是帝王之州。但说来惭愧,历代的帝王虽然往这里跑的也不少,但他们大都是在长安的粮食接济不上时,才会想到“就食东都”;或是遇上了政治危机和兵燹之险,在长安待不下去了,到这里来避风头。因此,除西晋外,洛阳只能守着陪都或候都的名分,很少有机会充当正室的。
委屈你了,洛阳,以你的天姿国色,难道就只配躲在长安的身影下做如夫人吗?
于是,站在洛阳北部的邙山上,杨广和大臣苏威便有了以下一段对话:
/大运河传杨广:“此非龙门邪?自古何因不建都于此?”
苏威:“自古非不知,以俟陛下。”
苏威的职务是中央办公厅副主任(尚书右仆射),这个位置上的人都很会说话的,特别是对主子说话,更是滴水不漏:自古以来的帝王并非不知道洛阳是建都的好地方,只是没有能力,只能等着陛下了。他已经摸准了主子的心思,这么急乎乎地跑到洛阳来,显然不是为了游山玩水,就眼下这座破城有什么好玩的,在断垣残壁间喝西北风吗?那么皇上就是要在这里建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