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2018-04-15 作者: 丁捷
四
黄昏六点差一刻钟,外面下着小雨。Www.Pinwenba.Com 吧魏争骑着他的捷安特山地车,在中华门外的上坡上,吃力地攀爬着。他的头昏得厉害,雨淋下来,使他的湿发变成厚重的一饼,拍在轻飘飘的脑壳上。骑到雨花台商场时,他看见商场内灯火通明。于是他拐进去,把车拖到屋檐下,照例在辐条上锁上那把小永固锁。然后他进了商场,到五金交电柜台买锁。他先挑了一把六块钱的绿塑料皮包的链子锁,又换了一把十三块钱的钢锁,都不满意。最后,他把湿漉漉的手指向一把黑色的又粗又长的摩托车锁。这把锁花去了他二十七块钱。他心疼而又满意地拎着锁出了商场门。在檐下,他试着掏出钥匙试这把锁,结果良好的弹性使条状锁的一头蹦开来,打在他的左眼上,立刻金星乱舞。待金星消失了,他明显感到左眼肿了起来。把小永固锁远远扔到街上,又把新锁别在车龙头上。见雨越下越大,马路和楼群上升起腾腾雨烟。污秽的秦淮河泛出来的腥臭,在风中雨中盲目乱窜。魏争的胃蠕动得厉害,身子又累又冷又饿,左眼一锥一锥地疼。他不能再等雨停。于是,他跨上车骑进雨中,随着下班的人流水向前。
走到城南桥头的时候,骑在他前面的一撮人突然刹车,紧接着,是一片此起彼伏的刹车声。魏争刹车时,差点滑倒。他听见桥上堵成一团的人们高喊着:救人啦,有个女的掉河里啦!他赶忙牵车挤上桥,顺着无数支指向河里的手臂,努力睁着还管用的右眼。这时,他看见一个穿着红衣服的长发女人,在水里挣扎。可是没有一个人跳下水。他浑身的汗毛“嗖”一声全竖起来,他听见自己的嗓音几乎压过了所有的声音:快下去救人要紧,他妈的!同时他的手紧紧地握住了车龙头上的新锁,身子腾空而起。他的背有好几双有力的手推送着,使他飞出好远,才“咚”的落在水里。在水里,他的身子一直落到河底的烂泥里,一股恶臭的化工味污水从他的鼻子里钻进去。他的双手乱舞,在身体升浮的途中,什么也没有抓到。悬空的恐惧使他努力向岸边挣扎。这时,他出了水面,一束刷亮的灯光刺得他睁不开眼,巨大的机器声轰鸣着。
他昏了过去。
几分钟后,落水女人被水警艇救起,魏争也被水警救上来,像落水狗一样被扔在河沿上,他处于半昏迷状态中,坐在那里呕水。雨还在下着,他的身子却滚烫,脑子里变幻着红柳喜怒无常的胖脸。他记起下午他从红柳的小屋里牵出车时,红柳愤怒的双眸里跌出几颗硕大的泪水。
魏争打了几个喷嚏,终于清醒了许多。他抬头看见围着他的人正在散开,说醒了醒了,还救人呢,想当英雄却成了孬种,逞强!
看!有个女人尖利的嗓音说,他的手里居然拿着一把锁!另一个声音从伞下传来:拿着锁救人,是个神经病吧。
魏争从地上跃起来,一个惊悟使他的心咚咚地狂跳着,几乎与人同时射出了胸膛。几个围观者惊惶地散开。
果然,魏争的车不见了。
他冲上桥头,跌跌绊绊地跺着脚。我的车呢?他喊,我的捷安特车呢!他舞着手中的锁,一遍遍哭着嗓子喊。正在这时,他看见一辆红色的夏利牌出租车冲下桥去,张开的车屁股里夹着一辆车。他拔腿向着车狂奔过去。在雨中,他分明看见了那辆山地车露在汽车后盖外的粗糙轮胎。出租车下了桥,沿河堤向城里驶去。他跟在后边追赶着,的士要从视线里逍遁的时候,忽然碰上了十字路口,红灯下一长串汽车像珠盘一样串接着。魏争在车与车的空当里拼命地跑着。可这时车队松动了,那辆红色的夏利过了马路,向一条深巷开去。魏争隔着马路高喊,贼,有人偷我的车啦。
他喊出去的声音嘶哑而狂暴,像锯子锯开钢板一样,在雨中飞溅着七零八落的火星。他的衣服早就湿透,鞋子里的臭水随着脚步的跨越,甩出的水珠交错着画着弧线。他冲到巷口时,那辆车已调头出来,他冲进两束强烈的车灯光里。红色夏利戛然而止。他拍打着车玻璃喊,我的车呢,我的车呢?
司机摇下车窗,问,要的士?他说,我的车。司机说,什么车?魏争结结巴巴地说,我的山地车,一辆山地车,刚才还夹在你屁股上呢。司机骂道,你神经啊,那是我送的客人,连车带人。
夏利车“呼”一声擦身而过。
半分钟后,魏争冲进深巷,又沿着一条石板路左拐进了一条细巷,大约跑了一百米,他追上了出租车的客人。那人正站在一间店铺样的屋子前掏钥匙开门。魏争上前一把抓住他。你这个贼,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