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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聋子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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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聋子的对话

2018-04-15 作者: 杨守松

两个聋子的对话

谁都听不见对方的声音,但是我相信,谁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其实,听不见声音的何止他们自己?!

听见了也未必就能听懂,这才是最为悲哀的。Www.Pinwenba.Com 吧昆曲的“活化石”

2008年10月2日,与苏州大学朱栋霖教授约好,一起采访倪传钺。

早上四点钟就醒了,再也睡不着。

传字辈老人仅存两个,他们是昆曲的“活化石”。

车如流水。节日的火车站,潮起潮落,为了留下影像资料,我还特意请了昆山电视台的钱高炎,他扛着摄像机,和我一起从火车站潮水般的人流中穿过,找到了“一号线”。十一个站,地铁车厢比沙丁鱼罐头还要挤轧!车厢里空调虽然使劲地吹送冷气,可是“人肉罐头”实在太拥挤,一会儿我就汗流浃背!

出站几步就是石龙路,振南花园也是移步即至。朱教授已经先一步到了。我们一起上楼。

非常阳光的房间。倪传钺的儿子倪大乾招呼我们后,就去隔壁书房告诉老人,请他出来——

书房很小,不过六七个平方,好在除了座椅和写字台、一个小书架之外,就全是盛得满满的阳光,还有就是我们采访的对象,一百零一岁的世纪老人。

没有笛声,也无须度曲,老人缓缓起身,颤巍巍移步,移步而不换形,即使蹒蹒跚跚,却是慈眉善目,走过阳光也走过风雨,走过整整一个世纪,走到了我们面前。

一头稀疏的银发,显眼的长寿眉,肤色出奇地白,白得高洁,淡雅,就如昆曲的品质。他的背后是粉色的白墙,墙上惟一的装点是一幅字,去年老人百岁,上海戏剧学院赠送了一幅由著名书画家戴敦邦题写的字:“传承千秋”。

“抢救性采访”

百岁老人,必须进行“抢救性”采访,目的是为了留下珍贵的资料,让老人“口述历史”留存下来。为了不至于浪费好不容易得来的采访机会,朱教授事先拟定了一个详细的提纲,整整八页。我们事先商量,老人年事已高,不能连续“作战”,一次只能一个小时左右,每次集中一两个问题,然后再做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更多次的采访。

递上名片。老人让儿子拿来放大镜,认真看后,说了句客气的“久仰久仰”,就开始阅读朱教授拟好的采访提纲,他读得很慢,说得更慢,而且,不少地方我们听不清楚,只能断断续续地揣摩、理解,只是,他说的大致意思还是能明白的。

朱教授说,现在要了解的,艺术是怎样具体传给你的,比如沈月泉,如何教的,具体怎么传的。

老人说,时间很长,讲起来很长,我耳朵不大好,骨质疏松,只能蜻蜓点水……传习所的一代,题目能大能小。全部介绍,要写本书。1921年开始,到1938年,就散了。教我的老师,有长有短,一个年龄关系,一个有进出……最长的五年,最短的两年。

朱教授问起沈月泉的情况。

老人说,教了四年。实习演出,到上海,他没跟去,留在苏州了,那边学生多。

沈斌泉呢?

我们没毕业他就过世了。传字辈毕业到上海演出,他没跟,就过世了。

口述历史不可能了

说到这里,老人戴了老光眼镜再看朱教授准备的采访提纲,然后说,有本书,《昆剧传字辈》,苏州桑毓喜写的,花了几年工夫,这本书写出来不容易……也有偏差,不大完整,有的细节不符,不准确。我同他讲了,他也承认,要重新再写,不知道哪能了?这是去年的事。

尽管,朱教授反复说,凑近了甚至是贴住了老人的耳朵说,不一定全讲,讲得慢一点。可是,毕竟是一百零一岁的老人了,尽管头脑还很清楚,但是说话非常吃力,听起来也比较费劲,就是说,我们原先所期望的“抢救性采访”,是不可能按计划完成了。

但是,我们毕竟是见到了老人,见到了传字辈的“活化石”,尤其是,他对于历史的认真和执着,对于昆曲传习所做出的极大贡献,我们可以说是感同身受了。

最后,朱教授说,苏州长远没去了?

老人没听见,他的儿子大乾说,娘的坟在苏州,以前每年都去的。后来苏州开会,也去了,联合国非物质遗产会议,去的,是最后一次。昆山也去的。以后,啥地方也不让他去了。

还唱么?

2002年苏州曲会,还唱的。后面一次(2004年),上海小剧场,也演出的。再后来也唱,耳朵听不出了,唱的和音乐不一样了。

大乾还说,1937年抗战开始,传习所就不演出了。主要是教学生,还有曲友,也教。解放后在公司,重庆,做丝绸业务。50年代在上海戏校,一直到现在。

老人的儿子有话要说

大乾说,父亲讲的比较客观。现在关于传习所的文章,大同小异,也有小同大异的。有的把剪报寄来,他看看,不是这么回事!我对父亲说,你也不要多讲,人家是人家的回忆,回忆很难完全一样,让研究历史的人去翻故纸堆吧。1981年苏州纪念传习所成立六十周年,当时没人做这个事情,没有把大家召集一起,互相启发,那样共同回忆就最好了,权威了。可惜没有做。

关于昆曲,大乾认为,如果没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把昆曲列为世界非物质遗产保护,还会和过去一样,“慢慢淌到哪里是哪里”。

朱教授说,我们想保留点资料,过去也有,那都是访问后通过第三人称的口气叙述的,现在要口述历史,就是第一人称的口气,完全的记录,还保存录音,录像。

倪大乾说,你们想问的问题,中央电视台拍了几天。他们也是这个意思,抢救。内容比较多。2006年拍的,大热天,拍了几个小时。当时父亲身体还可以,耳朵也比较灵。你问的问题,那里有的。你们有熟人,可以问他们要。

又说,他们拍好了,屁股一拍,走了。打电话去,就说忙啊!拷贝不给我!阿拉要求,给阿拉一个盘……结果(很多人采访)只有一个给我!采访了就走了,电话也不好打……打通了也要不到。阿末(最后)一次,又要采访,我就拒绝了。

大千世界百岁老人

一个多小时的采访,使我们感受到了世纪老人的辉煌人生。告别时,老人迟迟站着,目送我们。他的儿媳妇说,老人身上的器官都不行了,现在就靠他儿子照应,昨天还小便不行。看病也只是作为普通病人一样。曾经有副市长说话,看病要作为高级知识分子待遇,说了批了,就是办不了——也难怪,上海是“大”上海,上海的大知识分子太多,这个“口子”难开啊……

不过,即便这样,昨天一个晚辈结婚,他照样赶去参加婚礼,下午两点出门,晚上九点才回到家!

听此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百零一岁的老人,出门七个小时,第二天又如约接受我们的采访!

一个奇迹。

昆曲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中午,我和钱高炎在火车站的“肯德基”午餐。一个排队付账取餐,一个排队等座位。当我们好不容易坐下来用餐时,我就想,在这茫茫人海,大千世界,有谁还知道,一位一百零一的昆曲老人,正在他的座椅上回眸1921年昆剧传习所成立那天的情景呢?

先生为我题写书名

一个月以后,当我确定自己一本书的书名为《昆曲之路》的时候,就想要请老人来题写书名。这个意愿能否完成,自己一点把握也没有。只是想,看我的缘分或者是福分了。

后来知道,大乾对此事非常尽心,他很快将我的意思转告了老人,但由于身体状况的原因,一时没有动笔,为此还特地写了邮件发过来说,等老人身体好些时再写。再过不多几天,写好就传来了。

字写得非常文雅,就如昆曲。

想象一下,老人在题写“昆曲之路”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

老人的“昆曲之路”走了一百年了,我们的“昆曲之路”又能走多远呢?

12月12日,我专程赶往老人家里面谢。

大乾说,老人写了好多遍,最后才选了自己满意的一张给你。

我说写得非常好,我是特地来表示感谢的。我准备了3000元谢酬,只能说是聊表一点点心意吧。

不料大乾和老人都坚决不收!

我说这是我对昆曲的尊重,对老人的尊重啊。

但是不行,老人连声说,不可以,不可以!

喜欢吃红烧肉

就和大乾聊天。说说就十二点过了,大乾留我一起吃饭,我想,能和世纪老人一起吃饭,该是一种福分,就不客气地坐下了。

老人现在全靠儿子和儿媳妇照应。他们很孝顺。老人的生活很有规律。早上一般是牛奶,鸡蛋,麦片。中午小半碗饭,吃肉,而且喜欢红烧,要带肥的,纯精肉不要吃。蔬菜要煮烂一点的。骨头汤,每天都有。晚上就吃粥了,天天如此。

正是这非常有规律的生活,使得老人在充满阳光和亲情的生活里健康长寿。

昆石昆曲昆山

2009年元月2日下午,第三次登门拜访倪传钺先生。我带了刚刚由社科院文学研究所与昆山企业家沈岗等人联合编校、中华书局出版的《草堂雅集》、《玉山璞稿》、《玉山名胜集》一套,还有一小块昆石,作为给倪老拜年的礼物。

大乾说,不用这么客气啊!

我说,新年了,给倪老拜个年,这套书,是昆曲发源地的见证;昆石虽小,却是世间稀有之物,也是一个“昆”字;倪老为昆曲“传”字辈的世纪老人了,倪老一辈子就是一个“昆”字。昆山、昆曲、昆石,都是一个“昆”字……

大乾就去请倪老出来。

可能是因为天气的缘故,倪老的精神不如前两次好了,只是,当他颤巍巍在沙发上落座,看见茶几上的昆石时,眼睛立刻就放出光来,说,这是昆山石哦!

我就笑了,倪老不仅是昆曲的专家,也对昆石如此鉴识!

倪老自言自语:昆山石非常稀少,小时候(我)也去挖过,挖出来,洗去石头上的泥……因为识货的人太多,都去弄,越来越少了,(政府)不许挖,(昆石)都是宝贝!

大乾说,父亲现在精神不行了,老了的人,对昨天前天刚刚发生的事记不住,相反,越是远的,记得越清楚,小时候的事情都清清楚楚。

我说,要不是你们(夫妻)两个照顾得好,怕还要差!

大乾的夫人说,父亲的身体确实差多了,内里面的机器都不行了,现在每天夜里要起来七八次!保姆吃不消,已经换了好几个了!所以一有空,我们就叫保姆出去玩,好让她放松放松。

我说,多亏你们尽心尽力!

虎丘唱曲世纪绝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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