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与“源”
2018-04-15 作者: 杨守松
“缘”与“源”
惟昆山为正声,乃唐玄宗时黄幡绰所传。Www.Pinwenba.Com 吧
——魏良辅
黄幡绰不仅是昆曲的始祖,也是整个戏曲的鼻祖。
——郑培凯
在玉山草堂,有演员有观众,连写《琵琶记》的高明都是这里的座上客。说明有一个氛围,有一个产生昆山腔的基本条件。
昆曲源头就在傀儡湖。
——吴新雷关于源头的“缘起”
“缘”是缘分之“缘”,原来之“原”,也是本源之“源”。
昆曲的故乡在昆山,可是昆曲的源头在哪里?
21世纪初,时任昆山文联主席的我,在正仪镇协助“书法之乡”的建设,因为听了太多关于昆曲渊源的故事,觉得颇有意思,自己不懂,也不研究,就请做学问比较严谨的陈兆弘先生来做这个题目。陈先生不辞辛劳,也不顾“**”的危险,往返流连于苏沪宁一带的图书馆资料室,于是就有了《昆曲探源》一书,该书对昆曲的源头做了深入的研究。
中国戏曲学院戏文系主任谢柏梁看了这本书后说,过去学术界认为,中国的戏曲发源于温州,之后有了浙江的海盐腔、余姚腔,江苏的昆山腔,还有江西的弋阳腔。现在有另外一个说法,就是从唐代的黄幡绰开始,传到这边,包括到元朝的顾阿瑛,这是另一个线索。这是个很大的话题,现在也有端倪了,但是现在这个线索也就是昆山的一个学者发出声音,北京、南京的学者还未积极地回应;如果南京、北京的学者能够达成一个共识的话,中国的戏曲史可能要改写……
又说,陈兆弘的文章“很小,但挖得很深”。
旅游文化不是“信史”
魏良辅认定顾坚“善发南曲之奥”。可是,顾坚的音乐之源,不能想象是哼山歌小调,那成何体统?所有的山歌小调都是平仄,不可能是流连婉转的昆山腔。
为什么在昆山,而不是南通扬州?不仅仅是因为有顾坚,没有顾坚,也会有李坚王坚。其实魏良辅说得很清楚了,是“黄幡绰所传”。黄幡绰确实影响极大!
黄幡绰是唐朝的宫廷乐师,昆山腔的源头是黄幡绰带来的宫廷音乐。
慢慢地,对昆曲源头的说法就多起来了。为旅游造势,编造“传统”已经见怪不怪。可旅游文化不是“信史”。旅游打的无一不是文化的旗帜,而扭曲与破坏文化最甚的往往也是旅游。这就给伪文化提供了生存和恶性发展的土壤。你需要,我来造;你给钱,我来编。名利双收,哪管乱象成灾!
旅游,无可厚非。
政绩,无可厚非。
问题是,文化人有没有起码的道德和良知!
元末明初,正仪(今属巴城)顾阿瑛建玉山草堂,有家班艺伎,广邀天下文人聚会,前后雅集一百多次,正是在这样的氛围里,孕育并诞生了昆山腔。
不错,顾坚是一位了不起的民间艺人,但如果说他是某地人,昆曲就发源在某地,那么,《昆山之路》是我写的,《昆曲之路》也是我写的,是不是就可以说,“昆山之路”“昆曲之路”“发源”自我的家乡盐城呢?
再进一步说,昆曲是魏良辅研磨成功的,魏良辅是江西人,是不是昆曲的源头就在江西?
还有一个不得不说的事实是:在玉山雅集的殿堂上,顾坚是一个没有地位的门客。草堂诗词七千首,多次写到家班艺伎,有名有姓,却无一字提到顾坚。
很显然,雅集诸公,没把顾坚放在眼里。
偏偏就在顾坚头上安了个“鼻祖”的桂冠!
众所周知,魏良辅说“乃唐玄宗时黄幡绰所传”,这是所能追溯到的昆曲最早的源头。如果说鼻祖,黄幡绰才是真正的昆曲鼻祖!
关于顾坚,至今只有魏良辅的一句话,没有其他任何文献旁证。尽管如此,我们也绝不否定顾坚在昆山腔形成过程中的重要贡献,但也绝不会无厘头地封他为“鼻祖”——或者直白地说,不能因为某种需要就去做廉价的编造。
2008年6月,《中国昆剧大辞典》主编吴新雷曾写道:昆曲源头就在傀儡湖。
傀儡湖在巴城境内,水质绝佳,是昆山自来水的“源头”,谁能想到,它竟然还是魂质清雅的昆曲的源头!
先生从不轻言。在2012年第一期《文学遗产》上发表了论文《论玉山雅集在昆山腔形成中的声艺融合作用》,就这么一个专题,作者前后花费了四年的时间,“无一字无来历”。老师把玉山草堂在昆山腔形成过程中的决定性作用,以丰富的论据,严谨全面地论证了“昆曲源头”这个命题。
老外没找到感觉
比利时有位年轻的学者罗德,热衷于昆曲的研究和宣传,其中一个课题就是要把昆曲做成专题片,在欧洲各大电视台播放。
他要到“昆曲源头”寻找昆曲的“感觉”。
2010年夏天,他请江苏省昆剧院笛师孙建安先生帮忙,去某镇拍摄“昆曲源头”资料。孙建安说,你们怎么知道那里就是昆曲源头?他说,电视上这么说啊。孙建安就带他和他的助手去了。
罗德做事非常认真。他要看,要问,要去民间寻访昆曲的蛛丝马迹。然而,他们转了半天,竟然一无所获,见到的仅仅是几具今人做的塑像。罗德哭笑不得,一脸迷茫:怎么昆曲的源头连个昆曲的影子都没有呢?!
孙建安就建议,去《昆曲之路》作者说的地方看看。就通过别人要了我的电话,然后急匆匆赶到巴城老街。这时已过中午,因为他们当天还要赶回南京,所以时间非常紧张。我征求他们的意见,可以看看的有两个地方,一是傀儡湖,那里有惟一现存的关于昆曲的物证:六百年的银杏树;还有就是梁辰鱼的出生地澜漕村,村里有他的后裔、堂名老人梁铸元。他们说去看后者,于是草草吃了点东西就赶去了。
罗德喜出望外——
耄耋老人梁铸元眼睛里闪烁着梁氏后人的倔强和骄傲。他说家史,吹曲笛,唱昆腔……无一不显示出堂名拍先的扎实功力。
原来如此,“源”在这里!
罗德和他的助手兴奋异常:这才是昆曲,才是昆曲源头的韵味!
我说,可惜时间太紧,要不,你们会看到更多昆曲源头的遗迹……
罗德很谨慎,也很规范,之后专门赶来昆山和我签订了播放的协议。我问片子拍得怎么样了,他说还早呢,要做很多很多调查……
的确,昆曲源头是个纯学术的问题,不能误导,更不可以权力或者金钱作为“杠杆”。
发现“媚体”
2011年春节前,接到某电视台李×的短消息,说,早看过我的《昆曲之路》了,他们做“昆曲源头”这个专题,要过来采访,云云。很像那么回事,也十分职业化。据说,经初步的采访,他们就发现了以前所知道的一些情况不靠谱。接着,就有昆山文化部门的领导来电话说,某电视台要来拍“昆曲探源”的专题片,要采访我,请给予支持云云。
节后不久,果然来了。见面后,说得很认真,很真诚,像是要做篇好文章了。非常需要啊!昆曲列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昆曲很快成了“时尚”,有为昆曲尽力尽心的,也有利用昆曲为自己谋取什么的。
终于,有个想要弄明白“昆曲源头”的“权威”来了!
也说不上为了什么,或者简直就是出于一种预感一种直觉,我当下就明确表示:如果不是纯粹的学术探源,如果谁给钱就宣传谁,谁有话语权就照谁说的去做——两者有其一,我就不接受采访。
有朋友听了就说:你这么说不就完了?人家还会(敢)采访你吗?
我就一笑:本来就无所谓啊,你要我说,我就说,说真话。不要我说,省心。
真的省心了。好。
与之相关的,还有一件事——
他们去找沈岗。沈对顾阿瑛研究做了非常大的投入,说昆曲探源这样的话题,那是绝对绕不过顾阿瑛、绕不过玉山佳处的。然而,因为沈岗不愿意出资(更准确地说,是不愿意和他们合作),所以就不拍顾阿瑛,不拍相关的镜头了!
诚然,本人明明就知道,拿钱给你掌握话语权的人是另有目的的,这并不奇怪,大千世界,什么样的人没有?问题是,本应让人尊敬的媒体,你,怎么了?
余秋雨在台湾大学回答“妨害文化人的主要对手是什么”时,曰:“传媒。”“多数传媒既仗势又媚俗,祸害了文化的精神品质。”
我当时并不完全同意他的说法:是不是偏激了点?孰料,这样的活生生的实例竟然发生在我身边,我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发现”了“既仗势又媚俗”的“媚体”……
于是,昆曲源头这样严肃的纯学问纯学术的专题,也就成了一个任人随意打扮的女人:
给钱,无题变有题,小题可以大做、特做;否则,有题可以不做,大题可以小做,可以一带而过……
且问,为钱所左右的,会是“学问”么?心气浮躁能找到文化的真源么?
山以人名,湖以戏名
2013年3月16—17日,以“杨守松工作室”的名义,邀请香港城市大学中国文化中心主任郑培凯教授来昆山。主旨非常明确,就是实地考察与昆曲有关的几个节点,从一千二百年前的黄幡绰,到六百年前的顾阿瑛,再到四百年前的梁辰鱼及其后裔梁铸元……
笔者和祁学明先生全程陪同。
桃花流水,春雨霏霏。郑培凯教授和夫人鄢秀怀着浓郁的兴趣,来到昆山巴城绰墩山村。这里“山”清水秀,环境优美,面对粉墙黛瓦前的黄幡绰的雕像,郑先生端详了一会,说,这服装是明代的。老祁说,不错,当时找不到唐代服饰图案,就这么对付了。郑说,不过,现在的戏剧舞台上,大多都是明代服饰,唐代的几乎没有见到。
黄幡绰是唐玄宗时宫廷伶人,因为安史之乱而流落昆山正仪(现属巴城)一带,为了谋生,他将宫廷音乐与巴城民歌结合,扮演参军戏,演水傀儡。
这是可以追溯到的昆曲源头的源头。
对黄幡绰,昆曲人无不奉若神明。
郑教授说:“黄幡绰不仅是昆曲的始祖,也是整个戏曲的鼻祖。”
郑教授恭恭敬敬在黄幡绰像前照相留影。
绰墩山是黄幡绰墓地所在。之前是一个土堆,黄幡绰死后葬于此,因名“绰墩”。上世纪大办乡镇企业,烧窑挖土,平了山头,后来筑路,湖滨路横穿而过。
绰墩山临湖,湖原名“笠帽”,因黄幡绰演水傀儡(参军戏),因而改名傀儡湖。
山以人名,曰“绰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