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菲斯特导演的圣战
2018-04-15 作者: 残雪
梅菲斯特导演的圣战
所谓灵界,也就是人的精神世界,是一个有无限层次的所在。Www.Pinwenba.Com 吧《浮士德》一剧中的皇宫,就是灵界在人们眼中的缩影。作为这个世界的核心人物,至高无上的皇帝的意志却总是模棱两可,他竟然要遵照梅菲斯特的安排办事。要理解这种现象,就要弄清这个王国的结构。皇帝是王国的最高理性,一切政令都从他这里发布,但这个皇帝的内心又是十分摇摆不定的。为什么呢?因为王国并没有按理性(或称公道)治理,一切政令都得不到实施,恶势力自行其是,弄得整个国家即将分崩离析,皇帝本人一筹莫展,他的尊严也要成为牺牲品了。人怎样才能驾御王国自身的恶(生命力),使它那泛滥的洪水在理性的渠道里流淌呢?这种不可思议的渠道应根据什么来修建呢?在这危机的关头皇帝迎来了王国的救星梅菲斯特——这位精通人性的魔术大师。
“是什么受诅咒又受欢迎?是什么被渴望又被驱逐?是什么永远受到保护?是什么被痛斥并被控诉?是谁你不敢把他唤来?是谁的大名人人喜欢听到?是什么走近了御座的台阶?是什么作法把自己赶跑?”
梅菲斯特一出场就用弄臣的方式将自己的身份描述了一番,这番描述实际上使他自己暗中赢得了皇帝的信任。当然也可能是皇帝早就盼着梅菲斯特的解救。大臣们纷纷向皇帝诉苦,谈到恶势力的可怕,谈到国库已经耗空,灭亡的命运就在眼前。于是皇帝向梅菲斯特讨教。梅菲斯特告诉皇帝要想充实国库,维持王国的活力,使政令畅通,其办法不是去抑制恶势力的蔓延,而是获得更多的金钱。金钱在剧中有种亵渎的意味,它隐喻着人的生活的理由和依据,它实际上是原始**的对象化。对黄金的起源梅菲斯特是这样解释的:它们诞生于恐怖时代的异族混战之中,现在被埋藏在地底,“只有靠天才的自然力和精神力”才能让它们见天日。他又说,既然这些个黄金(数量无限)是属于皇帝的,皇帝就可以用它们做抵押,以此来为王国的各项开销注入资金。梅菲斯特还唆使宫中的星士别有用心地进行说明道:
“如果太阳和太阴代表金子和银子结伴同行,那就会出现皆大欢喜的人生!其余的一切无不有求必应:宫殿,花园,酥胸,红颜等等,这位博学之士都可弄到手,我们做不到的,他则无所不能。”
这里表演的,实际上是人怎样为“恶”找依据,或者说怎样曲折的将自发的恶变成有意识的善。梅菲斯特要干的,是一桩极为隐晦的事业。他要让人的生命力在艺术生存的境界里发挥到极限,让人在误解(有意识自欺)中获得生之辉煌。而要达到这个,人首先得有虔诚的、类似宗教的情怀,决不能急功近利。如他借星士之口所说的:
“首先,我们必须持斋守戒,同上帝和好,才能托天保佑,挖出地下的财宝。须知行善才有善报,血气平和才能快乐逍遥,压榨葡萄的人才能喝到酒,增强信心才能把奇迹等到。”
所谓“快乐逍遥”只不过是种引诱,为了煽起欲火。此处是艺术(梅、星士)在向人的理性(皇帝)说话。人不能放任自己的**不管(那样的话很快会枯竭);人也不能压制**,让它驯服;人只能依据既真实又虚幻的理由(深层的**、地下的黄金)不断地在认识中生存。人解决不了生存的矛盾,只能让这矛盾展开;人反而还要促进矛盾的发展,直至最后达到圣战的最高阶段。由于生存的理由藏在地底漆黑的矿脉里,人要去探宝,就必须认识死亡,进入昏暗恐怖的、排除了善恶之分的地带,使自己换一双眼睛。而获得成功的希望不在于权威只在于幸运。所以在这项工作中,智慧要让位于虔诚,人的推理要让位于灵魂深处的冲动。
为了让皇帝认识黄金的性质(也就是认识自身**的本质),梅菲斯特策划了一场奇怪的、狂欢的化妆舞会。这个舞会上所演出的,就是人心深处那一对矛盾的真实情景,以及人怎样去那陌生的情境中探宝。作为**化身的财神普路托斯,“只关注哪儿有什么欠缺需要补足;他乐善好施的纯粹兴趣,超过了幸福和占有”。报幕人认为他是一位气度威严的君王。他带着大批财富坐在豪华马车上穿过人群,却能做到并不把人群分开。他的形象在告诉观众:**就是“欠缺”,就是饥渴,它无处不在,所以“最富有”。它是生命的形式,但它又没有实体。所以人一旦将它对象化(比如用黄金的外形来固定),它立刻化为乌有。**最为浓缩地体现在诗里面,读诗的人内心被激起强烈的饥渴,这饥渴就是生命冲动的形式。
与普路托斯同行的,是被他看做“亲爱的儿子”的御车少年。这是一位十分美丽的、靠“挥霍自己的家私来完成自己的诗人”,他隐喻着人的生存与死亡的意识,是对**的反省,简言之,他就是我们常说的“诗性精神”。他也和普路托斯一样无处不在。他对普路托斯说:
“你在哪儿,哪儿就会富裕;可我所到之处,人人都觉得有显赫的收成。即使他常常困顿于荒谬的生活,他是应当投靠你还是投靠我?投靠你,当然可以优游岁月;跟我走,却得不断地工作。我的事业不是秘密完成的,我一呼吸就暴露了自己,那么,别了!承蒙你慨允我造化好;可你轻轻一唤,我马上就回来应卯。”
这一段深奥的话讲的就是作为诗意化身出现的御车少年在人性中的作用。生命的意识体现为生之否定,向死亡的皈依。但否定不是目的,否定是种表演姿态,其目的是为了达到更为真实的生存,也就是以死为前提的浓缩的生存。所以作为诗性精神的御车少年与**之父普路托斯的关系如普所说:他既是他的“精魂的精魂”,能够时刻按他的心意行事,他又是他亲爱的儿子。也就是说,人的深层**要依仗于深层意识来启动,而人的深层意识又来自于深层的冲动。普路托斯和御车少年这一对最原始的矛盾从地底驾着马车来到人群中,他们肩负的是为人们启蒙,使人的自发的**变为向上、向善的动力的任务。
普路托斯下车将财宝的箱子打开,人群蜂涌而上去抢宝,但黄金马上变成了烈火,烧得众人纷纷后退。普路托斯就地画了一个魔圈,大批队伍拥着化装成大神潘的皇帝进入了魔圈,目睹了普路托斯表演的奇迹。**是黄金,又是火,最后还是虚无。皇帝经历了奇妙的体验:火从最深的峡谷烧起,越烧越大,烧毁了一切,差点把皇帝都烧死了,这时普路托斯才用魔术降下雨水,将大火熄灭。普路托斯表演的目的并不是如报幕人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