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牢狱(3)
2018-04-15 作者: 燕垒生
七 牢狱(3)
如果是前两天,杨定远会高兴得合不拢嘴,但这时只有苦笑。人生际遇的变幻莫测,短短几天,自己的性命就不知还保不保得住,这些仿佛一下子就远了,现在想起来更像是个讽刺。
他正胡乱想着,门忽然开了,一个狱卒在门口大声说:“出来。”
杨定远一怔。现在就要绞死自己么?他的腿不禁有点颤抖,走到门口,低声道:“现在就上诉了?”
“不是,只是放风。”
狱卒只说了一句,向边上让了让。杨定远定了定神,走到门口,见几个囚室的门都开了,里面的人正一个个地出来。他因为戴着脚镣,走起来不便,在门口停了停,那狱卒已重重一棍打在他肩头,喝道:“快走!”
囚犯放风,只是在院子里转几圈,趁这时候也让这些囚犯洗洗脸,洗洗衣服。杨定远换下来的旧衣服沾了不少血污泥土,洗的时候手铐脚镣碍事,也只是马马虎虎用水搓了两下。虽然都是重囚犯,但身上戴镣铐的只有他一个,别个囚犯见他戴着镣铐,也不知他犯了什么重罪,都没人敢和他搭话,。杨定远把衣服晾上了,拣个地方坐下来。现在对死的恐惧已淡了不少,不知为什么,他倒想起那个长着八字胡的人来了。
这个人应该并不是淘金客。上回刘掌柜来时,他曾问过刘掌柜这人是谁,刘掌柜却只是瞪了瞪眼,什么也没说。其实杨定远注意到这个人,完全是因为那日本淘金帮首领的目光。他还记得田宫雄太郎看向那八字胡时,目光里既有痛恨,也有一分恐惧。
这人到底是什么人?他会帮助自己么?杨定远实在想不出来,他想得更多的只是自己的命运。
这儿虽然已是俄国的腹地,但牢里五十多个犯人,中国人倒有十几个。杨定远看到那独臂老日本人也关在里面,他倒没有上镣铐。见杨定远出来,那老日本人流露出一丝惧意,大概怕杨定远找他出气。但杨定远并不想找他晦气,不知为什么,尽管事情都因这老日本人而起,他倒并没多少恨意。也许,这老日本对那匹马的感情,让他反而有点同情。
放风的时间大约是两小时。两小时一过,狱卒又吆喝着把人赶回牢里去。因为又走了一阵,手脚上磨破的伤口更大了,不时沁出血来。杨定远从内衣上撕下一条布将伤口包住,才觉痛得好一点。
天黑下来了。牢里也没有灯,天一黑,那大胡子已看不成书,便直直地躺在铺上,嘴里突然哼起歌来。他哼的歌很怪,不是俄语,杨定远也听不懂,只觉曲调极是忧伤。大胡子唱起来却没个玩,翻来覆去,周而复始。杨定远听得烦了,喝道:“别唱了!”
黑暗中,歌声戛然而止。可是过了一会,歌声又响了起来。不过这回声音更轻。杨定远见说了没用,索性拿被子蒙住头。虽然歌声听久了心烦,可是忧伤的曲调令人闻而鼻酸,就算心里烦乱,困意还是一阵阵地涌上来。
接下来几天还是一样。每天到了下午,狱卒让他们出去放两小时的风,回来后两个人也不说话。大胡子有时睡前会唱歌,有时又一声不吭,慢慢地杨定远也习惯了,就当大胡子唱的是催眠曲。时间很快到了第五天,杨定远最怕的绞刑仍然没有来,现在他也想开了,每天吃了睡睡了吃,谁也不搭理。
第五天晚上,下午放风时突然变了天,放风也提前结束了。一进监牢,外面便下起雨来。囚室自然不会有窗玻璃,雨不时打进来,本来天已经有点暖了,可一下雨倒冷得发抖。这场雨直到半夜还不见小,在金鼓一般的雨声中,杨定远却睡得迷迷糊糊。睡梦中,他突然听到了呻吟声,本来以为那只是在做梦,可一睁眼,呻吟声却更清晰了。
“世人没有无辜,所有人都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