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定远点了点头:“明白了。”心里却有点意外。刘掌柜这一趟派出的五个人里,自己完全是个新手,老爷子为什么只看中自己?只是他也不多说,坐到老人身边,将马缰挽在手上。苏日勒和克则大声说了几句,吩咐每个人管一辆雪橇,剩下几个人则骑着马跟着。马帮正式出发了,向着冰天雪地中不可知的未来驶去。
“你叫杨定远?”
杨定远正专心赶着雪橇,忽然听得老人问道。他道:“是啊,老爷子。”
“听说你能识文断字?”
杨定远一愣。他道:“是苏大哥告诉您的?”
老人笑了:“这小子可没说,是乌云说的。”
乌云就是思华的蒙古名。在火车上,思华见过杨定远写字,那时他跟思华学俄语,想让她写单词写下来,可思华并不识字,但自己识字她却知道的。他笑了笑道:“老爷子,就认识几个字。”
“年轻人,识字最好。不然,就得上当。”
老人的汉语说得并不流利,但很是爱说。杨定远没赶过雪橇,老人在一边指点着他。说赶雪橇和骑马没什么不同,马有灵性,只要跟马两心相通,它就会顺着你心意跑,并不用多管。杨定远听着,想起格里高利跟自己说的话来了,笑道:“老爷子,教我骑马的人说的倒跟你说的差不多。”
“谁教你骑马的?”
“一个老哥萨克。”
老人的脸一下沉了下来。杨定远吓了一跳,不知犯了什么忌讳,问道:“老爷子,我说错什么了么?”
老人摇了摇头:“不关你的事。我们土尔扈特人,从来不喜欢哥萨克。”
“土尔扈特?”
老人抬起头,看着天空。雪停了,可天色仍然阴沉沉的,云很厚。他低低地说着:“是。我们土尔扈特人,跟哥萨克人是永远的敌人。”
在雪橇上,老人慢慢地说着。说他们是土尔扈特蒙古,是雪神的后代,生活在有终年积雪的山峦上。雪神是他们的祖先,所以每到下雪,便是他们的新年。而新年后第一次月圆的时候,死去的历代祖先就会来到森林里,所以第一个月圆之夜便是族人祭祖的日子。族人在森林中献上牛羊肉和酒,让冰雪将这些食物冻住,那就是祖先在享用祭品。那些灵魂会用一种耳语一样的声音讲诉着过往与未来,族人听到了,再一代代传下去,把预言也都变成历史。而每年当积雪渐化,树根裸露出来时,日神就派出神射手,把祖先一个个射死,于是那些灵魂重新进入长眠,等到下一个祭祖日,白雪把他们唤醒。正因为有祖先代代相传的智慧,土尔扈特人永远都不会忘记故乡。在祭祖日时,每个土尔扈特人都会唱着祖先留下来的歌,歌里唱的是故乡的草原,故乡的河流山川。可是,随着岁月变迁,俄罗斯人强大起来了。到了叶卡捷琳娜女王时,哥萨克人源源不断地迁居到这里,土尔扈特人放牧的土地越来越小。女王说,土尔扈特人没有大汗,只是卡尔梅克。“卡尔梅克”不是蒙古语,也不是俄语,是鞑靼语,意思是“分出的”,“离开的”。在女王眼里,这些蒙古人只能成为奴隶。于是,在一个祭祖日的夜里,土尔扈特的渥巴锡大汗召集族人,告诉他们两句话,要么留下,要么东归,回到故乡去。那一晚,所有的土尔扈特人都喊出了一句话:回去。就像奔流的大河,总会流入大海,土尔扈特人的血液也要流回故乡去。